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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浪的女儿

2018-08-04 09:53:56 兴化日报(数字报)

流浪的女儿

○孙爱雪

父亲和他的兄弟、堂兄弟一起居住在村庄的东边,我家的屋子在南边,大伯家在北边,堂叔家在西边,三家行成一个院子,相距不过30米。门对门,共同使用一个院子。孙氏家族的遗训是兄弟间要相互帮扶,在一起享乐,也在一起吃苦。到我父亲这一辈,孙氏家族的子孙远了,五服之外,彼此没有深的纽带联系,少了凝聚力,多了疏远。五服之内也因为性情不可苟同和穷困所迫,大家开始变得冷漠和疏离。那年我父亲把朝阴的屋门堵上,在朝阳的一面开了一个门洞,把对着堂弟的屋门改到向阳的一面。和他堂弟的距离远了,和亲兄弟也不再面对面过日子。

我的父亲还在村子里游走。他走过枣树林,抚摸着每一棵枣树的树身,炸裂的树皮戗起乌黑的口子,像张开的嘴巴一样质问着他的抚摸。他像抚摸祖宗的身体一样抚摸着枣树,那些质问的嘴巴在他眼睛里凝成血红的泪。他无从回答的哑然使枣树上的树叶纷纷坠落。他失魂落魄,他无地自容。他愧对宗族的羞愧在一日日啃噬着他的心。他茫然地游走在枣树林,游走在祖宗留下的基业上。村东大片的土地荒芜,盐碱雪白,一株老梨树笔直地眺望着远处。他从梨树下走过,往东然后往西,走过西队里的蜿蜒小路,走过一家家冒着炊烟的草房,村子里鸡的勤劳,鸭的匆忙,牛的耕作,山羊的反刍和狗的警醒——每一分子都在生命的光亮中辛苦操劳,我的父亲他无所事事,他游荡在东队和西队里,越过西队那片空阔的场地,他沿着一条细细的小路走向青石板铺就的小桥,小桥的两端芦苇密布,小河在芦苇下涤荡,清澈的河水丝绢一样围绕着田地和村庄。水是绿的,也是蓝的,有芦苇的绿,有蓝天的蓝。芦苇把蓝天切割,一块一块在水里漂。我的父亲从青石板桥上走过,水鸟在他前面,清风在他左边,也在右边,背后是掩映在芦苇深处的村庄,依稀可见的草房子越来越低,火柴盒一样方方正正地安放在蔚蓝的天宇下。他继续往西,西边的田野广阔无边,田野尽头是另一个模糊的村庄。我的母亲躺在这片青草芬芳的土地上。这是父亲祖上的土地。大片肥沃的土地上长满荒草,荒草下埋葬着我的母亲和另一位英年早逝的女子。她们在这片寂静的土地里相依为伴。我的父亲去看我的母亲。我觉着我的父亲从没有离开我的母亲,他深深地眷恋着她,思念着她。从蓝天白云之上飘着的花朵上看到我的母亲微笑的脸。他仰望着远天把我的母亲记忆,他低头看到芳草青青仿佛看到我母亲在地下又苍老一年,他越来越苍凉的心田又多了一层忧伤的思念。

我的父亲从那块埋葬着我母亲的土地回到村里。这个他出生的村庄默默地坐落在太行堤河之北,拦河大堤高高在上,村庄在下沉,我的父亲在下沉。他在大堤之下,徒步行走,从这里出发,他去赵庄,一条羊肠小道曲折蜿蜒,刺槐树绵延不绝,我的父亲消失在高大的拦河大堤中。他在赵庄,在这个古老的小镇上,有他相知的友人,彼此一起读书,一起学习。从赵庄出发往东15公里是丰邑,古时有凤凰落在此地,大汉天子的祖上居住在这里。一条白色的宽阔土路直通丰邑,他在这条路上遗失了他的亲人,他找不到我的母亲,一路上他追着那些抬着我母亲的人,黑夜里,他们健步如飞,躺着我母亲的软床像云一样向丰邑医院驶去,没有走到医院我的母亲咽气了,父亲在这条路上遇到那些抬着母亲回来的人,他们的棉袄湿透,神情沮丧,哀哀地对我父亲说:回去吧,人不行了。

我的母亲死于难产。我的父亲从此失魂落魄。

我父亲踏过大片的土地,他往西走,十里开外,他左脚踏在山东的土地上,右脚踏在江苏的土地上。他看到两省之间的泥土一样乌黑油亮,柳树在春天发出嫩黄的细芽,他摘了带回家,蒸柳芽,烧柳芽稀饭。吃着山东的柳芽和江苏的柳芽,他品尝到两省柳芽的味道一样微苦微涩。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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