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人
○庞余亮
有的人想发财
第100001个为什么?
世界上为什么会出现钱这个东西?
这个“为什么”像一只蚂蚁悄悄爬到了彭三郎的耳朵里、鼻孔里、眼睛里、后背上,甚至蠕动到了大腿根部。
痒。彭三郎很痒。张荞麦见他抓个不停,皱起了眉头,说,你是不是得了什么皮肤病?彭三郎说,什么皮肤病?花柳病!
张荞麦盯着他看了一会,竟然没有听懂。
小胖子彭小北倒是特别喜欢王三四赠送的那袋神奇的旺旺雪饼,他一天吃一块,一袋看上去很多,但吃起来很快。说来也怪,旺旺雪饼快吃完了,小胖子的状态也好了不少,但低热还有。每次读体温计,彭三郎的手都握不住。比这体温计更重的,是那“小几十万”。这“小几十万”不仅重得很,还冷,冷到他的每个关节中。每个关节都隐隐作痛。
家里原是有一笔钱的。都是张荞麦一口一口省出来的。估计是20万到30万之间。调到榆城后,白若君劝过彭三郎,快点看看房源,早点把房子拿下来。他曾悄悄去浏览了房价,冷了半截。他去和张荞麦商量,已有了退缩的意思。张荞麦也呼应了他的退缩,说,借债过日子,又要还利息,这日子怎么过?再说了,我就不信,会涨到天上去。
买房子的事搁下来了。家里到底有多少钱,张荞麦没告诉过彭三郎,她总是把这些钱当成母鸡,到处找窝生蛋。有的一分利,有的是八厘。有的过了一分半。彭三郎不管钱,他也不想管。张荞麦对她婆婆告状,说彭三郎的心不在这个家里。这话吓了顾粉莲一跳,解释说,我们家彭三郎是个老实头。张荞麦说,老实头是个老实头,但嘎得很。顾粉莲笑道,男人哪个没点臭脾气,我家彭三郎不抽烟不喝酒不赌博,还是个大学生。张荞麦其实想向顾粉莲告的状是,你宝贝儿子在家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只管写作,酱油瓶倒了也不扶。
小胖子做完作业,吃了药,洗洗睡了。到了十点钟,小胖子睡实了。彭三郎又在台灯下整理小胖子的病历检查表。厚厚的一叠,像摞没有交出去的作业。张荞麦走过来,坐到彭三郎的面前,眼睛眨巴眨巴,脸上全是泪。
彭三郎本以为张荞麦担心小胖子,没想到张荞麦哭的是她的苦命。父母死得早(那时张荞麦还叫张小兰),哥哥张建丰天天惹事,她到处去赔钱(张小兰最后还把自己赔给了彭三郎)。这都是彭三郎知道的事,张荞麦哭的不是这些,她哭的是钱。张荞麦吞吞吐吐地说了很长时间,她在张建丰那里生蛋的钱拔不出来了。马上要去苏州,却拔不出一分钱。还是在亲哥哥那里。张建丰当初要办养猪场,到处筹钱,也跟彭老师(他一直叫彭三郎为彭老师)说过他的规划。说他有个多年的兄弟,一起混过场子的,现在带着他一起发财。彭三郎没表态,他不是不想借钱(钱的支配权反正在张荞麦那里),只是隐隐觉得张建丰并不是做养猪场的料。张建丰拍着胸脯说他跟着大老板考察了很多养猪场,没一家养猪场是亏本的。超过一百头国家还给补贴。张建丰说,我们最后的目标是搞两万头的养猪场。张建设对张荞麦说,你嫂子一直在说我没大用,我把养猪场搞大了,赚了钱买两套房子,我们两家住一起!
屋子里只剩下小胖子的呼噜声,声音不大。依然发着低热的小胖子的脸蛋红彤彤的,说着梦话,像是在和谁争执什么游戏。破了产的张荞麦一声接一声叹息。唉——。这“唉”字后面的破折号很长,彭永强和王三四搞在一起的时候,顾粉莲也在家里叹息。张荞麦的叹息中的破折号比她婆婆叹息中的破折号少了六分之一的长度。“小几十万”说没就没了。彭三郎没责怪张荞麦一句。他现在很想去赚钱,但就算是一个字一块钱,他一个晚上写的话,也写不出“小几十万”字来。他的稿费主要来源是大学同学陈皮编的《曲江》杂志,虽然是本公司内刊,但稿费比大刊还高,这也是彭三郎的自留地。《曲江》有两个编辑,每人负责编六期。陈皮编的这六期中彭三郎会上五期,几个不同的笔名轮流用着。陈皮称彭三郎为“彭头条”。意思是“头条作家”,头条稿费达千字五百,还不影响到外刊发表。千字五百的稿费很高了,可要达到“小几十万”又要猴年马月啊?彭永强警告过他千万不能让女人当家。女人当家,房倒屋塌。彭永强的话现在应验了。
(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