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尘
○易 康
车夫带着李甲和杜媺过了城门就扬鞭而去了。杜媺怀抱着金色铁皮箱在街市的喧嚣中面露惶惑,手足无措。从南京城出来,李甲还是第一次看到杜媺这样。杜媺拭着额上的细汗,对李甲说:“客栈呢,得先找到客栈。”李甲发现铁皮箱上的金漆剥落了一块,那些翠玉般的牡丹叶片已经残缺不全了。这时,尘土扬起来。不是风,而是因为来往的车马和熙来攘往的行人。李甲来的时候,乘的是官船。舱口是父亲托朋友事先包下的,所以一路顺风地直达南京。李甲平身从未遇到过这么多的风尘,更没有经历过这些旅途上的纠结。
进镇江城时,他们碰上军士和差官的盘查,说是防山贼水盗。军士一眼就盯上了李甲手里的红木箱子,硬要打开检查。李甲回首去看杜媺,像求救似的看着杜媺。杜媺犹豫了一会儿,才从衣袖里摸索出钥匙。李甲听到了悦耳的乐音。金色的铁皮箱子给打开了,随即又被锁上。杜媺递给军士一张文牒。他们虽然顺顺利利地避开了盘查,但从这时开始,杜媺却变得恍然若失起来。
李甲起身去找客栈。他曾回头看了杜媺一眼,只见她站在一家杂货店的屋檐下,神色紧张地守着那堆行李。在迷蒙的烟尘中,她依旧美艳绝伦,引得行色匆匆的过客也不禁要驻足观望。然而她难掩焦虑,如同一只离群的雁雀,忐忑不安地,甚至是绝望地守在一片空阔之中,茫然不知所措。李甲突然想起杜媺今年19岁,而他自己也已经18岁了。
街市东头有一条小巷,李甲钻了进去。小巷的两头尽是高墙,高墙里面是大户人家的深宅大院。李甲想起了自己的家。来南京以前,李甲几乎都是生活在这样的大院里。南京一年多的经历,的确使他增长了不少见识,他懂得了有很多事只要硬着头皮就能过去。他想,现在该过去了。巷子里很静,只是巷两头还时有嘈杂声阵阵传来。李甲放慢脚步,他要使自己心定神闲下来。
巷子的另一头,是更大更喧嚣的街市,灰尘依然弥漫。在黄昏的残阳里,整个街道都被胭脂色的尘雾所笼罩。自从进了镇江城,李甲满耳尽是喧嚷的人声,但这些人说什么吵什么,他都是充耳不闻,他只想尽快找到回家的路。李甲在拥挤杂沓的人群中碰来撞去,他全然没有了方向,似乎也忘记了要找客栈。他一心盼着重回扬州的府宅,重新在青竹环合的书房窗下静心读书。
街市的两边都是的各式各样店铺,店铺的门口挂着五颜六色的招幌。李甲身不由己,被拥挤的人群撞到了一家店门口,他的头蹭到了悬在檐下的幌子上。李甲抬头一看,是客栈。李甲本不想在这里住店,他只是要避开拥挤。但客栈的掌柜见到他就说,这儿已经客满了,公子还是到别的地方去吧。李甲当做没听见,找了张椅子坐下,他要喘口气。掌柜的又说,东边那条街或许有住的地方,公子不妨去看看。李甲还是赖着不走,店伙计拿着鸡毛掸子过来,掸起了李甲身边的茶几。又是一阵灰尘迷眼。
东面的那条街?哪儿是东面呢?李甲一出门,就又汇入了拥挤的人流。他继续被行人挤来碰去。他不耐烦了,张开臂膀去推搡那些挤撞他的人,然而无济于事。李甲觉得嗓子发干,他伸长了脖子仰面朝天。天边有几缕晚霞。于是李甲奋力转身,往相反的方向挤。就在他快要从人群中挣扎出来的时候,街上突然“哄”的一下子,所有的人都一齐往他方才来的那条小巷里涌去。四周空了下来,李甲松了一口气,往东边的街口走。就在那儿,他看到了一家客栈。掌柜的和伙计笑容可掬地把他迎了进去。
李甲回来的时候,老远地就看见杜媺还站在那屋檐下,怀抱金色的铁皮箱子守着行李。她样子凄楚,头发有些凌乱。李甲还看到,她的身旁站着那个剃了胡须的老差官。差官一见到李甲就说:公子大概走岔了。李甲说:没有,就是客栈难找而已。差官告诉李甲,他是来镇江追拿逃亡的盗匪的,偶遇杜媺,刚才有几个恶少看到杜媺就起哄,被他赶走了。李甲谢了差官,他想请差官喝两杯。杜媺拦住李甲,她又从袖子里摸出一小块银子给了差官。差官一边道谢,一边把红木箱子递到李甲的手里。李甲这才发现,这箱子一直由差官提着。
(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