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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人

2018-09-15 07:55:22 兴化日报(数字报)

○庞余亮

有的人是孝子

彭三郎脑子里正念着钱呢,钱就过来了,是陈皮寄过来的《曲江》稿费单。2000元。看着这个数字,彭三郎在心中默默喊了声:好兄弟。谢谢好兄弟送的钱。彭三郎想,估计陈皮是听得到他喊好兄弟的。

与稿费单一起到的,还有《曲江》的样刊。彭三郎拆了牛皮信封,翻到目录,找到自己的名字,但与他名字排在一起的题目不是自己写的。他又翻到正文部分,文字没动,是彭三郎在苏州医院发给陈皮的稿子。只是题目改了,《疼痛的父亲》改成了《父子一场》。

彭三郎把文章从头翻到尾,又到尾部翻到头。种种为彭永强守孝的细节也涌了出来。父亲死了,儿子变成了孝子。做孝子就得穿孝鞋。但彭三郎跑了好几家商店,也买不到孝子应该穿的纯粹白孝鞋。顾粉莲很着急,孝子不穿孝鞋那就是大逆不道。可顾粉莲并不会做鞋。正焦虑着,王三四给彭家拿了主张,说,意思到了就行了。

王三四所说的意思就是在每个孝子孝孙的鞋上贴一块白胶布。

这样的做法等同于修辞手法上的借代。

穿着这种“借代”手法的白胶布孝鞋很别扭。彭三郎的眼睛总是有那块白胶布,白胶布像一盏白灯笼,牵着彭三郎向前走。

过了几天,那团白胶布脏了。白灯笼的感觉没有了。再过了几天,白胶布掉了。

发现白胶布掉了的那天,还没过彭永强的“头七”。彭三郎心里很慌乱,俯着身子在路上来来回回地找,也不知道掉什么地方了。

彭三郎不敢告诉顾粉莲,顾粉莲会骂他不孝顺。彭三郎又悄悄问王三四,王三四很不以为然地说,掉了就掉了,不要紧的,它掉了,就是说你老子怕你们想他想坏了身体,就不让你们想他了。不用找了。

王三四真是会做思想工作,几句话就给彭三郎释了疑。从王三四家出来,彭三郎的每一步都迈得很大。步步生风,风驰电掣。彭三郎跑得特别快,仿佛那个在汉城奥运会上吃了兴奋剂的本·约翰逊。

彭三郎走到家门槛后还是慢了下来,彭永强的黑白遗像很新很新。彭三郎坐在桌子边,把一双脚收了起来。

顾粉莲根本就没注意到他的脚,而是急于跟他商量,她要为彭永强做法事。可能是心里有愧,彭三郎还没听清是怎么一回事,就说他赞成,举双手赞成。事后彭林元责问他为什么同意妈妈做这个“九大士”的法事。彭三郎反过来说,为什么不做?妈妈要做,那就让她做。现在做的,不是给死鬼看的,而是给活人看的,是给我们妈妈看的。彭三郎这话是学的王三四的,把逻辑理清楚了,然后就强词夺理,这样比解释更有用。

再后来,老实了一辈子的顾粉莲为彭永强做的“九大士”法事震惊了整个彭家庄。而散文《父子一场》的灵感的来源就来自那场著名的法事。

顾粉莲坚持要做,彭三郎根本就没表态,表态是没用的。因为长子彭林元反对过,等于放了个屁。做法事,孝子要守夜。茫茫黑夜,众人忙碌,那个被惦记被怀念的人却在一星期前变成了粉末和灰尘,彭三郎则是这粉末和灰尘的后代。

彭家庄出现了建庄以来最大的法事:“九大士”。可彭家庄不是以前的彭家庄了,观众尽是些老头老太。老太太偏多些。年轻人去城里了,剩下的小孩的眼睛都盯着游戏,根本对此不感兴趣。

过了晚上10点,老观众们都散了,门口顿时萧索了许多,夜风窜过来,把化纸盆里的纸灰胡乱地带起来。破碎与迷离。告别与重生。转身与拥抱。彭三郎跪在化纸盆前不想起身,“九大士”的合唱声不高不低,仿佛在催眠。生和死几乎没了界限。如果不是彭小北喊肚子疼,彭三郎几乎忘记了他有一个儿子叫彭小北,还有一个老婆叫张荞麦。

(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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