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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浪的女儿

2018-09-15 07:55:22 兴化日报(数字报)

 ○孙爱雪

在大队部左侧,泥墙的屋子敞开两扇木门,终日敞开着,冬天的冷风从对面的大路上直接灌进屋子里。门内一面高的柜台,墙一般堵在屋子中间。靠一头,有一个人能进去的过道,用木板小门挡住,能自由开合。里面靠墙摆一张货架,货架里货物叫洋烟洋火洋布洋油洋线,新事物都带着一个洋字。柜台里也没有更多货物,无外乎针头线脑油盐酱醋铅笔本子之类,食品类不多,洋糖是有的,颜色最鲜艳,用塑料糖纸包着,印着五颜六色的图案,一分钱两块,吃完了要把糖纸保存起来,折叠成小小的星星,珍藏着。早先有没有饼干我不记得了,我知道那时去代销点买一根麻花是十分奢侈的事情。

在代销店当营业员的人叫后平。我不知道为什么让这样一个人高马大粗声粗气的雄壮男人当营业员,小时候很怕他,看到他赤红肥胖的脸上那双凶煞的眼睛觉着此人不善,去买东西时他张开的嘴里的语言不是说出来的,是吼出来的。我总是把一分钱举起,从柜台的边沿推到里面,怯怯地说:买糖。他不搭理我,扭身在柜台里拿两块糖,扔在柜台上。冬天,他也敞开怀,腰里扎着绳子,露出半截胸口上红通通的肌肉。

堂姐吸烟,吸一种叫火炬的香烟。火炬烟八分钱一包,我姐给我一角钱,派我去买烟。她说:剩二分钱买一端子(一种量器)洋油(煤油)。二分钱一端子洋油正好装一墨水瓶。有时她说:剩二分钱买块糖吃吧。我上学后她会说:剩二分钱,买块橡皮用。二分钱有时候是我的路费,有时候不是,她说:买盒洋火(火柴)来,我抽烟没火了。

我乐意去代销店。握着钱风吹树叶一样在大路上翻飞。我熟悉村子里每一条路,每一条通到村子各处的路。就像蜜蜂知道哪里有蜂蜜一样,我带着触角出发。一个小孩可以随便在路上,孤身一人,在空阔的大路上行走,在四周是田野的路上边走边看蝴蝶起落。我家和我姐家在村子最东北角,去大队部要穿过村子,穿过皮坑,穿过皮坑那边的几块田地,经过小孙庄,经过小孙庄西边的两块田地,一个向西南的地方。夏天,出村到皮坑要淌水过路,皮坑里的水溢出来,在路上和庄稼地里。看不到路,看不到路和路边的沟的分界点,地里的豆苗若隐若现在水里。我赤脚,穿着短裤,淌水过路。水大的时候,路上的水一直漫延到小孙庄,小孙庄里面是水,庄外是水,路上的水漫过田地,在看不到边界的地方汪着。水深的地方是小孙庄西边的小河。水从河里漫上路,路上没有桥,有水走水路,水干走旱路。夏天多走水路,下地和去买东西,赤脚从水里趟过去,穿鞋也是提着。

在这没有边界的水路上,我从来没有走到小河里去,也没有走到路边的深水坑里去。我知道路在哪里,水里的路在哪里我也知道。没有人看着我,牵着我的手走,我独自在路上。在有水的路上,在看不见水路的路上,知道哪里是路。

有时天黑了,点灯的时候没有洋油。父亲摸瞎烧火做饭。孙庄人的晚饭在天黑之后,叫喝汤。做饭叫烧汤。父亲的汤烧得晚。我玩儿后回家,看不到父亲,我到屋里找火柴点灯,灯跳一下,留下灯芯上一簇黑点,熄灭了。我端起灯摇晃一下,知道没有油了。在墙壁上的一个洞里,或者在箱子底下,我摸索一个钢镚。如果有,我会端着灯上路。大多时候没有。恰巧这时摸到一个二分或者一分的硬币,我喜出望外,兴冲冲地地进入村庄的阴影里,从最西北角这间低矮的茅草房出发,往西南方向的代销店奔去。

(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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