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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 口

2018-09-23 08:55:12 兴化日报(数字报)

□时庆涛

刘云梦是县广播站的老编辑。后来撤县建市成立文广局,老刘做了几年副局长,现在以正科级退休回老家农村养老。一子一女大了在北兴南泰小城工作,老俩口三室一厅傍河而立。老刘吃了一世文化饭,退而不休,不打牌,不喜酒应酬,闷在小书房写写画画,时常报刊上发点小文,文墨飘香时总是大腿翘二腿自我欣赏。老伴不服气,说,一日三餐我伺候着,没有我的饭菜味哪有你的文墨香!老刘立马承认,文章的背后是女人。女人?天下的女人多得是,是哪个女人?老刘放下腿拿笔写到纸上,刘云梦的老婆,行了吧?

老俩口经常这样逗趣,但最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打破了生活的平静,饭也没味,文也不香了。老刘构思了一篇《伤口》的小说,烟,点了一根又一根,烟缸内烟头堆如小山,纸,一张又一张常常写到一半便扔了,纸篓里的纸球堆积如山。想不到这篇小东西这么“难产”!老俩口两人世界,老刘进入不到写作最佳状态的原因自然是因为老伴。医院检查,老伴患了“三高”,药配了,老刘月月到药店刷卡,但老伴还有一种“特殊病”,第二次更年期。这病不算病,但症状易烦躁、易发无名火,有名火更易发。原来夫妻风雨40年,都是老伴顺着老刘,围着老刘转,现在倒过来了,她说一老刘不能说二,不然双方就易交火口战。一天老伴说,上半天弄早饭,上菜场,接着烧中饭,时间紧紧凑凑好打发。下午你一屁股坐书房,我呢?和你聊几句,你说打断了你的思路呀、文路呀,这么长时间我咋打发?我想到人家私人小厂里做做小玩艺儿,不管几个钱,打发打发时间。老刘想想倒也是,到外面散散心也好,所以点了头。同意是同意了,心细的老刘不放心叮嘱老伴说,在外与人打交道,不是在家你和我,我知你懂你,能做到事事容你让你,人家不知道你毛病,不可能做到像我,这一套只有我吃,记住了?老伴点点头果真去上班了。

外面的世界真精彩,老伴上班和同龄妇女有说有笑,天天回来像年轻了几岁,荤素笑话一大堆,还带回小村子田埂角落的新闻。老刘凭着老新闻的敏感,写了几篇社会新闻见于报端。老伴的精神状态和收集的新闻“外块”使老刘养心又养神,正准备放手写篇大东西时,耳边传来了嚓嚓的话,全关于老伴的。今天与张三斗嘴,明天与李四刁舌,七八个人一组全闹翻了。天天回来脸色难看,老刘总是“涂粉”说好话扯开,脸色有云,老刘帮着“拨”,讲好听的,总算见了晴天。当然,这种方式只能叫勉强“度日”,老刘知道维持不了多久,但又苦于一时难有良策,叫她不去上班,又怕丢了她的面子,去吧,又怕她总有一天出格丢了分寸惹出事。

事情正如老刘所料,老伴的“火”升级了,烧到厂长老板娘了。据说只为了一个模板的大小问题,双方都没有静心倾听对方的意见,语言的子弹发射快,都误伤了。可能,老伴扣动扳机更快。老刘无奈丢下手中笔,火速把老伴劝回来。老刘文声文气劝老伴在家歇歇,烧烧饭算了。老伴说不行,我又没犯什么错误,凭啥不去?不去人家还以为我不对呢!儿女们这天正好在家,也觉得妈妈说得对,做多少拿多少,凭啥不去?我们倒不是要妈妈挣多少钱,而是觉得不去理由不顺。老刘说,你们这些孩子,这个不顺,那个不顺,你们怎么没有说说要你妈妈好好与人相处,与人为善呢?这也为善,那也为善,文人就是怕树叶子掉下来打到头!和谐的家庭第一次因观点的不同发生了冲突。

老刘用心构思文章,思维总像车轮打滑;强行下笔,总是前言不搭后语。老刘的心被老伴牵走了,老伴上班时,用心送她;做活时,心像灯一样挂在她身边,怕她出错。老刘手中的笔顿在纸上雾了一大滩墨水时,手机响了,一接听,女人的声音像荒田草荡上空的百鸟叫天,谁也分不清什么鸟儿叫。老刘慌忙到现场,老伴坐在地上,小厂天井里花盆砸了,花和盆分开,泥和瓦瓷散了一地。众人劝老伴回家,她不依。老刘对众人说了声对不起,弓身把老伴背回家。这次动真家伙了,有了肢体碰撞,老伴的手、膀子有多处擦皮见血,老刘赶忙用白酒消炎,贴了创可贴。其实也不为大事,只是为做某种产品,一个要做这种规格,一个要做那种规格,老板说了声,你不做就回去。老伴急了,火了,凭什么叫我回去?我凭双手挣钱!老伴一气要冲击成品,双方肢体碰撞了。老刘极力劝说,安慰老伴,没想到“援兵”似的儿女们回来了,肯定老伴打手机告急“招兵”了。他们要去理论去,被老刘拦下。任何事情的发生都是双方的事,不能单听一面之词,你妈有理输不了,人家有过,我可以去沟通,何必强势上门让事态升级呢?这口气噎不了!这个脸丢不起!儿女们说。那人家的气呢?人家的脸呢?双方再争下去都没有气和脸!老刘反问带下结论。你遇事总是替人想,忍了又忍,让了又让,文人的骨头就像墨汁一滩水!老刘说你妈受伤,我们父子父女之间不要再互伤。我一生吃墨水,用墨水,靠墨水养家,我知道墨水是水,但我会用墨水写出礼貌而自尊自重的人。老刘毕竟是父亲,儿女们维护母亲的心情可以理解,只是带着情绪,所以,他出口的话柔中带硬,很有分寸地掌控了全家人的情绪。

接下来的几天,老刘精心照料老伴,帮她换创可贴,揉揉青肿的地方,讲故事说笑话扯开她的思路痛点,骑车子带她到医院拍片检查,医生鉴定骨头不伤,配了药,老伴脸上的皱纹终于像鱼活了水。吃饭的时候也有说有笑,为老刘夹菜,举止恢复了常态。一天文友打电话要聚聚,老刘放心地答应了。饭局到了一半,老刘像预感到什么,起身与文友打招呼,借口老伴吃药时间到了,七八种药防止吃错,文友们理解。老刘回来了,一进门,气氛不对,三姨六舅母,儿女们回来了。原来老伴一人在家,看看这里青,摸摸那里痛,一时气窜火冒,背着老刘把家人兵马都叫回来组成队伍去讨个说法。老刘知道事态严重,再也不文了,当年的“局长”样子出来了:我说你们呀,怎不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呢?有什么理可论呢?大家互让一尺就是理!雨不让风,风不让雨,永远无理可论!我们打帮上门理论,人家也可以打帮上我们门上理论,这样无休止不是理论,而是相互伤害,伤害,懂吗?就像伤口,不是越捅越大吗?老刘的老火慑住了儿女亲友……

在家不得罪上门之客。大家还没有吃饭吧?老伴瞪了老刘一眼,冒出一句,我没心烧!老刘二话没说,淘米下锅,接着洗菜、切菜,一会青椒炒豆芽一盘,一会毛豆炒番茄,一会肉烧南瓜。汤不汤,水不水乱搭配,众人也不管,只知一盘一盘帮忙往桌上放,你来他去气氛忙活起来了,每个人的笑也渐渐地漾在了脸上。最后青菜汤收尾,一家亲友围着桌子吃,筷子夹着笑,吃到嘴里话带乐。一生一世吃到老头子亲自做的饭菜,咸淡花色不重要了,老伴气消了,吃得特别不香也说香,生怕别人提异议。儿女们笑中带点酸,好像明白了爸爸为人的不容易,处世苦心。儿子突然尖叫,发现青菜汤里有一条小青虫,肉身被青菜汤染绿了。女儿说,爸爸第一次洗菜做菜。核心把握一个煮得烂,烧得熟。老话说,肮脏肮脏,吃得身子健康嘛。老刘接过口,一改刚才“局长”的威严,说,是哟,细胞健康,意味着身体健康,对一个家庭而言说明全家健康。家庭是社会的细胞,那整个社会就像马龙,郎平等等运动员的身体呢。我刚才的态度对大家冲了点,老刘说着丢下碗筷,立身半抱拳对众亲友连说见谅。

众亲友哄堂大笑,意思是说,你打招呼见谅是假,叫我们感谢才是真,因你“局长”的大火灭了我们身上的“细菌”呢。

当晚个把小时,老刘的小说《伤口》“愈合”收笔,立即发给了某著名作家斧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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