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落叶
□周桂芳
前年冬天,冯爷爷病重,我去北京探望。到医院看过爷爷,奶奶说,大老远的来一趟不容易,在家多住几天。
第二天早饭后,奶奶说:我们今天去颐和园吧?我们都出去了,爷爷怎么办?我暗自思忖。奶奶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医院有医生护士,还有护工,爷爷不会有事的,我天天呆在医院里,都快闷死了,你陪我出去散散心吧?见我点头同意,她拿出两只水壶,装满热水,她把那只大的挎在我肩上,自己挎了一只小的。她看了看我的脸颊,说北方天气干燥,你从南方来,怕不习惯,要多喝水。
这里景致好!那里拍照片好!她成了我的导游兼摄影师。她用手机给我拍照,我拍照时她就帮我拎包,有时她也请游人为我俩合拍,要我回去打印出来寄给她,可是由于我的懒惰,她没有看过我俩的合照,这成了我心中的憾事。
我们是从北宫门进的颐和园。正是严冬时节,苏州街的河面结了厚厚的冰。奶奶带着我沿着临河曲折的石板路,上上下下几乎走遍了每一个店铺,我们重新登上三孔桥时,她的额头沁出了细密的汗珠。现在想起来,我当时真是粗心透顶,只顾贪看美景,忘记了她已是73岁的老人。昆明湖畔,夕阳斜照,远处的山峦逶迤起伏,十七孔桥宛若飞虹,走着走着,我全然不觉与奶奶走散了。在大戏楼,我突然想起:奶奶哪去了?想打个电话给她,可是手机又没有电,我一下乱了方寸,像个无头苍蝇四处乱窜,终于在佛香阁看见了她。她坐在入口处的椅子上,眼巴巴地望着来来往往的游人。我怀着歉疚,叫了声奶奶,她转过头咧开嘴笑了。她问我吃饭了没有,我摇摇头,她赶紧从包里拿出一捧吃食:快五点了,饿坏了吧?快吃!她没说一句抱怨的话,没有一丝责备的眼神。
我回来后不久,爷爷去世了,她把爷爷的骨灰送回了老家。一见我,就抓着我的手:丫头,你怎么啦?这么瘦!我说我减肥。她蹙紧的眉头舒展开来,嗔怪道:多大个人了,还减肥,以后不许吆!后来我每次给她打电话,她都叮嘱一句:不要瞎减肥,身体要紧。前些日子我跟她通电话,她说她血糖不高,血压不高,每天早晚带着小白(她养的小狗)遛弯。她问我什么时候再来,还有好多地方要玩呢。我说等我退休就跟你住一阵,天天陪你逛,就怕你嫌烦。她咯咯笑了:不嫌烦,高兴!我并不是哄她开心,我觉得依她的身体状况,再过十年二十年应该不在话下。
可是,我们不能履行约定了。8月5号凌晨,她突然悄悄地走了,她不能陪我爬长城、游北海了。按照她生前的愿望,她被送回了老家。我乘车来到小镇,在她的老屋前徘徊许久,我不忍见她躺在冰冷的盒子里,不忍见她毫无生气的脸。屋内传来忧伤的唢呐声,我鼓起勇气进了屋子。低垂的黑色布幔,刺目的白色奠字,一层薄薄的玻璃将她置身于另一个世界,我看着她苍白的面庞,泪水无声滑落,在那一时刻,任何语言都是多余的,我双膝下跪,弯腰深深地给她磕了三个响头。
诀别的时候到了,殡仪馆高高的烟囱升起一缕青烟,飘飘袅袅,直达苍穹。奶奶,您的魂灵到了天国了吧?从此,您遨游在苍茫的天宇间,与日月星辰为邻,清风雨露为伴。我们把奶奶的骨灰送到了墓园与爷爷合葬。带着不舍,离开了。
汽车行驶在公路上,两旁绿树缓缓后退,一片树叶从后面飞过来,在车窗旁盘旋飞舞,是奶奶化成树叶跟我们道别吗?树叶飞走了,它穿过了树丛,越过了河流,消失在遥远的天际。
我想起了《绿叶对根的情谊》这首歌,生命是一棵大树,每个个体都是它枝头的树叶,随着光阴的流转,树叶萌发、繁茂、枯萎、凋零,最后回归大地,化为泥土。树叶虽然没有了,但是根还在,到了来年必定生机盎然,而新的树叶必定重复前辈的故事,世世代代,生生不息。
她的儿媳在朋友圈发了一组老人生前的照片,或行走,或劳作,照片中她都笑意吟吟,亲爱的的奶奶,在天堂您一定也快乐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