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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浪的女儿

2018-09-29 09:29:17 兴化日报(数字报)

○孙爱雪

孙庄有三口井。西队一口,东队两口。

西队人吃西队井里水,东队人吃东队井里水。东队村前的人吃村前那口井里水,村后人吃村后那口井里水。

三口井一样深,一样水清甘甜。冬天热气从井里升出来,能看到袅袅的气体云雾一样飘溢井口之上。打出来的水,温热,像暖在地下火里的。放学回家手冰凉,父亲会说:用井温水洗洗手。把手伸进水,冻僵的手立刻融化,触摸到水的温和与柔软,似握住了一把暖和的空气,也似捂住一抹暖阳在手里。夏天的水,打出来,清凉透亮,是真正的凉,是酷热的夏天任何地方都找不到的凉爽。把手伸进去,触摸到玉石一般,柔软,沁凉。午间天热,或者黄昏闷热,从田里回来的人,打一桶水,坐在院子枣树下,洗脸、洗脖子、洗胳膊、腿、脚,把身体上裸露出来的地方洗一遍,汗液消失,浑身凉飕飕的,汗腺张开之后又关闭的皮肤滑润凝结。女人会端一盆水,到屋子里,关上门,擦洗身体。浸透水的毛巾拧下水往身上擦,水贴近身体,凉意袭人。肩、胸、脊背、小腹、大腿,每一处都浸润到井水的清凉。闭上眼,有一点点小小的非分之想,恍然间一个不可言传的小幸福传遍全身,芳草的清香,花开的颤抖,在黄昏的月下朦朦胧胧。

东队村后的井在小皮家门前空地上。我家吃村后井里水。打水用土陶罐子,也担,也提。一只罐子,提着。罐子土红色,也有土黄色,烧制简单,没有上釉,粗糙、易碎。罐子沿上有鼻,鼻上拴麻绳,饭前或清早,家家都要去井里打水。打水是一件大事,生活条件好的人家买起木水桶,做一个扁担,去担水。条件差的,家里人口又多,用土陶罐子担水。最穷的是提着土罐子提水。

从我家到井边经过一个碾盘,上一个高岗,往东,看到青石围拢的井台。

井四周很远地方的泥土是潮湿的,仿佛地下充足的水浸润到地面上。地潮而不黏,始终是那种清凉的泥土展开在眼前。井台高出地面,青石颜色,是那种素雅淡蓝的青,泛着清浅的白。穿布鞋踏在磨得光滑的青石板上,脚下不滑。井台周围的泥土,潮湿而结实,雨天,在井台上也不留泥土的湿痕。打水的人,从井里打出的水,一滴不舍得洒,井台上没有水迹,干干净净。而石缝里,却长出旺旺的小草芽,小草芽一直那么齐刷刷的,一簇簇,在石缝里露出绿绿的细叶,鲜嫩坚韧。梅雨季节雨水多,井台石缝里面,长出青苔,最浓的翠绿,毛茸茸的一层,绒布一样围在石缝里面,仿佛给井台边沿的石壁绣了一圈花边。井台之上,还是干干净净,没有灰尘泥浆,草叶乱石。

我一直记得那些井边石缝里的小草芽和梅雨季节的青苔。清凌凌的样子,绿得沉醉、迷人。天晴之后,太阳从树叶的边沿照到那些青苔上,毛茸茸的青苔怠倦了一般,醉意朦胧,颜色略淡了,厚的苔痕稀薄了,琐屑一样贴着石壁,似尘世不屑一顾的丢弃之物,又似老井一年一度退下的岁月之衣。斜阳下看着,有一种怀旧的心痛,痛到恨不能梅雨纷纷无绝期。

(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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