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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浪的女儿

2018-10-21 12:29:05 兴化日报(数字报)

○孙爱雪

东队有一个碾盘。不知道为什么西队没有碾盘,西队人用碾盘碾东西时,要到东队来。

碾盘在小皮家西边,往南有一条大路,路边是玉祥家,玉祥家后面是一片空地,广场一样平整、干净、开阔。碾盘往西有路,往西北和正北也有路。云家在碾盘正北边,那时云家还没有院墙,我们穿过云家的院子到达碾盘。

碾盘是碾盘的名字,碾盘也是这片开阔地的名字。村子里开大会,队长会吆喝:到碾盘上开会。东队上工前分配工作,也在碾盘处安排活儿。小孩出门到碾盘处,一家家都三五六个,蜜蜂苍蝇一样一团团聚在一起。女孩子玩拾石子、手拉手、配豆腐、碰缸碰盆、背瓦屋。男孩玩斗拐、打揦子、摔跤。男孩女孩也一起玩,拔河、拔旗子、占揦窑、摸瞎、地雷爆炸等游戏。

碾盘底座用青石擎起,上面是圆的平面,青石做成,石板颜色清纯,光滑透亮,边沿斧痕深处有洼陷的棱沿,磨得早已经没有棱角。青石板上卧着粗壮的石磙,石磙比一般轧场的石磙粗大,像一头蜷缩起来沉默寡言的老牛在不动声色地望着碾盘上碾过的岁月痕迹。石磙上卡着木制的滚窝子。小孩子爬上碾盘,骑在石磙上,两脚蹬着滚窝子踏来踏去,滚窝子发出咕噜噜咕噜噜的声音,像古老的村庄发出的绝望喘息。

小时候不记得村里人用碾盘碾了多少谷子,不知道除了碾谷子还能碾多少种粮食。我记忆最深刻的是过年的时候碾萝卜。这是一个盛大的节日,每一家都端了萝卜去碾,从一进腊月开始,一筐一筐的萝卜聚在碾盘宽敞的场地上,黄的红的萝卜洗得干干净净,胡萝卜通红透亮,红萝卜艳红饱满,在露天的空地上凉着,等前面的碾好碾后面的。滚窝子套在毛驴身上,毛驴漫不经心地走着,一个人在碾盘边看着那些萝卜在石磙下碎裂,溅开,溢出红色的黄色的汁水。碾盘上一片鲜艳,染红青石板,地下有淡淡的汁水,天冷汁水冻僵,在地下,在青石板上留下一道红色的冰痕。跟在毛驴身后碾萝卜的多是女人,拿着高粱做的刷把,边走边往里面扫碾碎的萝卜。毛驴听话,走得不紧不慢,人不紧不慢跟在后面。有时毛驴心情不好,或者人的心情不好,对着毛驴发了牢骚,毛驴走得急走得不稳,脚步不那么均匀悠闲,人在后面也走得急走得不那么均匀。扭着身子的人,手忙脚乱的,快速地走快速地扫。毛驴和人不能靠近了,在同一个圆形碾盘上相互拉开距离,必须默契才能配合好。有时毛驴不老实,蹄子不停地踢起来,人在前面和后面一样被毛驴骚扰,扭头训斥毛驴,毛驴突突地甩嘴,抗议不满。大多时候毛驴是乖顺的,悠着走,神态安详,步伐匀称,人也悠着走,神态安详,步伐匀称。

小孩聚在碾盘,跑来跑去,从大人的身子底下钻过去,从一筐筐萝卜中间钻过去,也撞在毛驴的身上,大人训斥着,跑开。饿了会趁大人不备偷一根萝卜,咯吱咯吱地嚼着。胡萝卜味甜,红萝卜脆如翡翠,汁水在唇齿间流溢。腊月的天色低沉,暗淡的天上一丝薄薄的日光似有若无,阴冷挥之不去。顶着围巾穿着单薄衣衫的女人在冬天的冷光下剪纸一样清瘦,戴着旧帽子穿着大棉鞋的孩子和冷风一起奔跑。年快到了,女人的脸上有一种沧桑的期待,紧张又茫然,偶尔有为各种打算暴露出的天使一样的快乐,一时忘记了日子的艰辛。孩子不管天气寒冷,欢快的脸上是快要穿新衣服和吃最好食品的愿望。

有月亮的夜晚碾盘上是孩子们的天堂。天不黑月亮白灵灵地悬在东边树顶之上,小孩像刺猬一样不声不响地聚了一大群。从一个个炊烟袅袅的低矮灶屋里握着油饼出来,从扒拉几口的饭桌上拍打着身上的饭粒出来,从母亲训斥声音里放下正烧火的风箱逃出来,从姐姐纺棉的长线下钻出来,从哥哥写字的案板边奔出来,从爷爷一圈圈的烟圈下的布袋边闪出来,嘴里嚼着饼,手里拿着半截葱,断了底的布鞋跑掉,弯腰捡起鞋子提溜着,直往碾盘跑去。 (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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