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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 风

2018-10-26 09:40:07 兴化日报(数字报)

□朱秀坤

碧水,目光一般明澈。蓝天,濯洗过一般干净,轻轻地飘几朵白云,天空下面就是绿树拱围的村庄,就是门对长桥的老家,就是一望无垠的稻田,将熟的稻谷送来阵阵清香,令人陶醉。

斯时,我在水上,准确地说是在一只轻舟之上——漂流。灿烂的阳光下,秋风沙沙吹起,干干爽爽的,只觉得惬意自在,一点没感到凄寒之意。村庄周围是一片活水,水边有紫穗芦花轻松摇曳。我撑了一柄长篙,缓缓地行驶在金波闪烁的水上,爱人和小女蹲在船头,一俟我泊好船,便争抢着够那布于水中的虾笼,稍稍用力将笼子从水上提起,就看到了笼中的活物,不是龙虾就是长鱼(方言,即黄鳝),再不就是张牙舞爪的螃蟹,母女俩大呼小叫着,是吓的,更是开心,串串欢笑声叮咚撒落在船头,又滑落水中,让鱼儿摇摆着尾巴衔了去……

晚上,当然就是笼子里捕得的出水鲜,清蒸螃蟹,水煮龙虾,红烧长鱼,又有草鸡,麻鸭,皆是姐从村里买得的。竹篱上掐一把长豇豆,园子里拔些小青菜,厨房顶上摘一篮红扁豆,一桌丰盛的晚宴,全是原生态,鲜美无限,打嘴巴也丢不下的,正宗的家乡味道啊。城里花钱也吃不到这般地道的乡土菜。尤其那草鸡,那螃蟹,小龙虾,一向挑食的小女吃得乐呵呵的,赞不绝口。

饭后,姐又煮了一盆屋后采得的菱角,香喷喷地端上来。邻居也来聊天,凑热闹,或立或坐,无拘无束,众人边剥食,边絮絮地聊些家长里短,世事闲情,草草杯盘共笑语,昏昏灯火话平生。一时间恍惚又回到了从前,眼前橘黄的灯下,正是儿时最常见的饭后聊天情景。和谐、自然,其乐融融,极淳朴的乡间民俗图了。孩子们在一边捧了手机,玩游戏,或看电视里的动画片,晚风还在沙沙地吹,有些凉意了。窗下一声声蛐蛐儿在轻唱,唱得人心里服服帖帖的。抬头,看门外墨蓝的天幕,竟有几颗星星,水钻一般清亮!

夜深了,梦里还能听到远处的一两声犬吠,听到一声蟋蟀怯怯地在歌吟,就在我睡的床下,真的“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了。听着听着,不觉就想到了远去的童年,想到了乡下度过的许多日子,想到了不复相见的父母,他们的床前也曾彻夜轻吟着那么一只蟋蟀的。只如今他们去了,我也就不大回老家,怕伤感,怕面对空落落的老家,怕物是人非的那份落寞与怆痛。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偌大的人生遗憾,此生也难弥补……

夜色阑珊,风又沙沙而过,莫不是父母在窗外轻轻唤我?

不敢再想了。枕一声虫鸣,翻个身,又睡了。

翌日,兴致勃勃地跟了老姐去挖山芋。姐家的山芋是长在蟹塘边的,奇的是,竟不打垄,说是沙土,没必要。我疑惑着,高高举起钉钯,一钯下去,翻开来,还真有,小榔头一般大。红艳艳的,在暗无天日的黑土里,能长出这般艳丽的秋色,也有意思。秋阳如瀑,秋风爽利,不大功夫,眼前便是一麻袋的收获。小女叽叽喳喳地在一边帮着捡,姐和爱人边聊天边从豆秸上摘下“卡煞鹅”(一种豆粒较大的绿色黄豆)毛豆荚。她们还要从草垛上摘老南瓜的,那披了白纱的金红色老南瓜,可是我们一家人的爱物,小姑娘手忙脚乱的,一会儿捡山芋,一会儿又要去摘南瓜——在萧飒秋风与蓝天白云下,采摘丰收的果实,真是一种实实在在的幸福。

午饭后,想想借的是村里瘿袋爷爷家的钉钯,便替姐去还了。几年不见,瘿袋爷爷老多了,还记得我。记得我那年从部队回家的样子,亲切地又谈到了我的父母,说他们要是在,看到我,看到我们一家三口从城里回家,该有多高兴啊,肯定又是锅前灶后地忙着为我们做好吃的了。

我强忍着,告别了瘿袋爷爷。一出门,心中酸痛,到底一滴泪,“叭嗒”落在了秋风中。

当我走过旧家门前,金灿灿的秋阳下,院子里静悄悄的,空荡荡的,没有草垛,没有晾晒的衣物,没有一只鸡,更听不到一声呼唤,连秋风也止住。我定在门前,门上是一把锁,生了锈。我没有钥匙,我知道,隔了一扇门,母亲正在里面的墙上,笑眯眯地看我……但我进不去。

我实在没有勇气,也不想扰了院里的寂静,只在心里与父母道一声平安,硬着头皮转过了身。没成想,姐在巷子那头,不作声,正深深地向我张望。

一阵秋风蓦然吹过,沙啦沙啦的。我擦一把涌出眼眶的泪花,视线模糊中,巷子那头站着的多像是暮年的母亲。我微笑着迎上去,迎向秋风中的老姐。

回城了。大包小包的,有山芋、南瓜、红扁豆、“卡煞鹅”毛豆,还有扎好的螃蟹,一桶长鱼……全装在车里。如同母亲在时送我一样。我在车里,老姐一家在车外,挥手送我。

车开起来了,摇下车窗,“常回来啊!”姐一再说。

我笑着,“好的。”

风挽起姐的头发,如一面旗在秋风中飘舞。

“我走了,姐——”

“记得常来啊——”

出村了,拐弯时,我转过头。姐还站在路口,站成秋风中的一幅画,凝望。

猝不及防的,一滴泪,热热地滑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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