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余亮

但张荞麦肯定猜到了。见彭三郎没问，张荞麦又对彭三郎补充说，告诉你，我可是先去看了你妈妈，还和妈妈告别了之后，再绕道去王三四家的。

彭三郎对着张荞麦竖起大拇指，说，聪明！

张荞麦说，什么聪明啊不聪明，女人是有直觉的，比如我一想到你的本命年，我的心就扑通扑通跳，我这才抽空去找王大仙的。王三四说你彭三郎是彭家命最好的一个，比彭大郎不知道好多少遍。彭大郎是土命。而彭三郎是金命。她还说你彭三郎是天上文曲星下凡。既然是文曲星下凡，那就得在人间会有磨难，起码是九九八十一难。当时我听了这话，小心脏跳得更厉害了，哎呀妈呀，九九八十一难，何日是个头啊。

还九九八十一呢，为什么不八八六十四？彭三郎调侃了一句，说，我又不是孙猴子。

张荞麦很不喜欢彭三郎的调侃，正声道，你不是孙悟空，但是猪八戒。彭三郎见张荞麦真的生气了，赶紧顺坡下驴，调侃起自己来，娘子休怒，我属猪，当然就是二师兄猪八戒。

张荞麦再不允许彭三郎说话了，只允许他默读“神符”上的字。“神符”是张黄纸，正面为像字又不像字的复杂笔画，背面印着一段字：

猴年地支是申，猪地支为亥，寅亥本来相合，申来冲寅，原本成双成对，却被分开，因此亥申相遇，在术数上叫“害”，猪在猴年就出现镜中花景象，整个运程属小吉。今年吉星有“月德”“玉堂”，但不强，而凶星就有“小耗”“咸池”“死符”。易安居根据吉凶星的交恶，五行生克制化原理，初步推断，猪在来年有三件事会应验：

1、有口角之灾。

2、肠胃容易出现问题。

3、失物破财。

彭三郎看懂了“猴年的猪”。这个“猴年的猪”就是他彭三郎呢。

张荞麦又说，彭三郎要破“煞”也可以的，听王三四的话，严格遵守“猴年约法三章”：

1、不和人吵架。

2、不乱吃东西。

3、不乱借钱用钱。

彭三郎记住了“三不”。不和人“吵架”——他平时吵得最多的就是张荞麦。只要张荞麦不跟他吵架，他是不会和张荞麦吵架的。不乱吃东西——这个可以保证，一个文化馆小小的创作员，既无权又无势，没有谁来请一个创作员吃饭的。第三不乱借钱用钱，这个动不到彭三郎身上，因为彭三郎从不乱借钱，上次为了小胖子看病而借白若君的钱根本没用，又还给白若君了。

彭三郎正想着，张荞麦突然变了脸，口中念念有词，用“神符”在彭三郎的头顶上绕了三圈，用打火机点着了，放到碗里，碗里有水，纸灰快速下潜，仿佛受了伤的精灵。

彭三郎没想到张荞麦端起那碗，竟然示意他把嘴巴张开。彭三郎想拒绝，张荞麦突然腾出手捏住他的鼻子，彭三郎只好张开了嘴巴，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布满纸灰的一碗水灌到他喉咙里了。几乎是一滴不漏。

彭三郎恶心得很，想吐出来，但看着张荞麦一脸期待的样子，只好用意念压住了上泛的胃液。“神符”上的那些字都幻成了小蚂蟥，在狭窄的胃中蠕动、爬行、挖掘。它们挖掘出了一个又一个小窟窿。小窟窿又如一枚枚无形的钉子，死死钉住了他晃来晃去的胃。

张荞麦除了带回了神符，还带回了一双红袜子。红袜子的底部绣了个人偶。张荞麦说这叫踩小人。彭三郎说这不是踩着别人的头上往上爬嘛。张荞麦说，你要在腊月底立春那天穿上这双红袜子，不会犯太岁，还会马脖子上挂铃铛。

彭三郎不懂他为什么又由猪变成了马？张荞麦笑道，你既不是猪，也不是马，马脖子上挂铃铛，就是走到哪里响到哪里，也就是走运了。

张荞麦越说越兴奋，全身早挂满了无形的铃铛，像匹即将出征的母马。彭三郎明白她的意思，自从上次去医院流产后，他们已有好多天不在一起亲热了。但彭三郎没有这个力气，一点力气都没有，甚至连躺下来的力气都被那碗神符的水浇没了。

彭三郎没顾忌张荞麦的不满，头脑中尽是“小人”。张荞麦说的这“小人”会是白若君吗？

白若君的肚子应该显怀了吧。彭三郎仿佛看到正在晚报社坚持上班的白若君，白若君的大肚子靠到满是样报的办公桌上。白若君吃力地放下电话，再扶着椅子站起来，像一只鸭子，一摇一摆的，往卫生间走去。肚子大了，尿就多。如同张荞麦当年怀彭小北一样。

（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