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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拜访一朵花

2018-11-16 08:59:06 兴化日报(数字报)

□汪夕禄

冬天来的时候,我已一个人在家了。在那间破旧小屋的前前后后,经常可以看到我踩着落叶踱步。

我的家在冬天只是这座小屋。我告诉朋友们,冬天来到之后不要找我。我想静静地想一些事情,想让心灵在严寒中腌腌,挤去水份。

我搬进叔叔弃在树林里的小木屋。这小木屋在我六岁的时候曾经住过人。那时这里是附近最大的一片梨园。我们几个弟兄在叔叔的带领下,追逐野兔,捕捉青蛙,在密密的梨树间跑来跑去。累了爬到最大的那棵梨树上,摘下一个个黄灿灿饱含水份的梨,尽情地享受。叔叔在两棵不开花的梨树间搭了一张绷床,年轻的他有时候会躺在上面吹口琴或者看《七侠五义》之类的书。

那是我的童年,未来得及咀嚼的岁月。现在,我站在小屋后,一条安静的小河在我的注视下,微微泛着蓝光。童年就像河底的水草,模模糊糊地向我招手,却无论如何追寻不到了。

曾经的梨园已变成一片杨树林。它们高大挺拔,叶片宽厚,枝干柔韧,风吹过,哗哗作响。我想起一直没有勇气看完的《瓦尔登湖》,令人窒息的安宁,我只敢从只言片语中窥见她的伟大。

冬天,会有雪,很厚。我能感受到小木屋顶上雪的重量。刺眼的白从南边的小窗户映进屋内,我推开门,好冷。我穿上去年在北边小城买的那件火红的大羽绒服,穿上被母亲塞满软软棉花的长筒雨鞋,套上暖暖的黄色手套,围上一个小妹妹送的灰色围巾。就这样,我跨出梨树做成的门槛,走进茫茫的雪地。

冬天是蛰伏的季节,生命慵懒,万物迟钝。我沿着农人汲水浇地走的那条小路,向林子深处走去。当然,所谓小路,也就剩下一串长长的白色。远处的天空瓦蓝瓦蓝,像有人洗过,又细心地用干布擦净。一只红头灰身,尾巴老大的鸟忽然从小路边的苇塘里飞出,尾巴带过电线柱上的一根电线,簌簌地落下一小团雪,掉到我的身前,碎了。我不再理睬冬日清晨的细微变化,径直走到林子深处。

我是想拜访一朵花。几天之前,我与她邂逅。在这之前,我不知道这冬天的林子会有花。然而,当我想找到她的同伴,走遍了林子的每一个角落,也没有发现第二朵花。她是一朵不爱热闹的花,甚至没有名字。

当春天到来的时候,她正在酣睡,她看不上那些为了吸引蜂蝶而勾心斗角的野花们。她忍耐着。夏天,秋天相继过去,她的眼里再没有一朵花,她开放了。我不能用艳丽形容她,她是苍白的,粉色底子像被漂白过,青黑色的叶子缩得很小。一朵搞错季节的小花,在寒风中毫不在乎地开放着。

沿着上次的路,我又看见了那间废弃的鸡窝,枯朽的丝瓜藤像蛛网一样罩在鸡窝的白屋顶上。几条黄褐色的丝瓜吊在鸡窝门口,一小团一小团的雪像一个个白色小帽子。过去经常钻入鼻中的鸡腥味消失了,一场雪把它们冻在一个固定的空气中。我认识的那朵花就在鸡舍南边,这间农村少有的高大鸡舍为那朵花的生存提供了温床,把灌进林子的北风都挡到两边去,那朵花就此酣然开放。

那朵花并不像昨夜我梦中的样子。有一些雪压在她的身上,她很不舒服地低着头。我替她拨开那些雪,发现她的花蕊已经败了,花瓣落了一地。她一下子变得像一个落魄的红尘女子。不知怎么,我竟想到了怒沉百宝箱的杜十娘,不忍开放,不忍开放,情感的丝绸一旦打开,光滑无边,竟再也无法收起,帛裂人亡,香消玉殒,只因为和这花一样搞错了季节认错了人。

我拜访这朵花,因为她让我在这个冬天看到了一丝的微光。她却用死亡和我说话。我希望也在她的死亡中升华出来。这朵搞错季节的小花就像我,站在不属于自己的地方,说着异类的话。

我知道,冬天,是留不住这样一朵花的。

如梦如幻
王少岳 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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