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  成 

有一种布料叫的确良。

有一种面子叫的确良。

有一种回忆叫的确良。

我们小时候在穿着上的最大理想，就是拥有一件白色的的确良衬衫。

的确良是一种涤纶纺织品，俗称化纤料子。尽管夏天的确良衬衫穿在身上闷热，皮肤痒痒的。可对于忍耐性极强的我们来说那都不是事。

的确良面料色彩纯正不褪色，耐磨易干不走样，挺括滑爽好清洗。再加上不耍布证购买，在上世纪70年代红极一时，成了人们追求的奢侈品。可以毫不夸张地说：现在没有任何一种布料受欢迎的程度超过当年的的确良。

物质匮乏的年代，买油要油卡（每人每月4两），买米要米卡（每人每月24斤，特殊人群除外），买布要布证（每人每年约一丈左右）。购买的确良尽管不需要稀缺的布证，但是它的价格还是不菲的，一件衬衫要一个人半个月的工资，普通人家须举全家之财力，才能为家中地位较高的人添置一件的确良衬衫。谁家有人穿上的确良衣服，全家人倍有面儿，跟着骄傲。

作为家中长子的我，上初中时穿上了人生第一件白色的确良长袖衬衫。

那件的确良衬衫，颜色白得纯正无邪，明亮耀眼。人靠衣装，佛靠金装，每天穿着这件衣服上学，人特别的神气，腰挺得直直的，走路脚下生风，说话声如铜钟，遇到人主动打招呼，还用手整理整理的确良衬衫，生怕人家看不见。

每天到教室，仿佛每个同学都向我投来羡慕的眼光，走在路上连路人看我的眼神都不一样，我明显地感到他们眼神里传来的赞叹与赞美。

那段时间的确良衬衫已经好像不仅仅是一件衣服，而是我向他人炫耀的资本，咱是有钱人家的。

自从穿上那件白色的确良衬衫，人有点神经了。

“人前显贵，人后受罪”这经典名言，全方位地概括我穿的确良衬衫时的真实情况。的确良衬衫给我挣足了面子，同时也给我带来不少烦恼。正所谓世事无百好，总有一分弊。

每天下午放学回家，第一件事就是脱下的确良衬衫，拿来面盆，舀来清水，找来肥皂，仔细地清洗衬衫。衬衫正身很好洗，就是领子不太好洗，打上肥皂用手搓，怕把挺括的衣领搓松了，用板刷刷怕把衣领刷毛了，只好在手指上涂抹肥皂，再用手指在衣领上轻轻地来回擦，直擦得衣领干干净净，洁白如霜。衬衫洗好后，还要到大河里汰。

衣服汰好后，回到家找来家中唯一的晾衣架，把汰好的衣服晾在晾衣架上，挂到屋檐下晾干。自打穿上的确良，放学后其他家务都不干了，就忙一件事，洗的确良衬衫，因此常常受到家人的责怪。而对于习惯性地放学后把家务做得逸事逸当的我来说，面对家人的责怪心里也是不好受的。

的确良衬衫已经影响到我的正常生活，不久因为的确良衬衫我和同学还发生了一次难以忘记的纠纷。

穿上举全家之力买的白衬衫，行走在教室里，须提臀、踮脚、侧身、移步。担心学桌的边边角角触碰到珍贵的白衬衫，使白衬衫受到损坏。和同学在一起，也时刻保持警惕性，生怕他们的手摸脏我的白衬衫。

一天下课，有人悄悄告诉我，我的白衬衫后腰上有不少圆珠笔的画痕。我解开衣服，尽量把后腰部分往眼前拉，扭头一看，不得了，后腰那里真有好几道画痕。我立马紧张地吼了一声：是谁画的？

我的吼声引来不少同学围观，很多同学看了画痕位置，一致推断，是我后座徐美丽干的。同学们纷纷提议，找徐美丽算账要她赔。

刚好离开座位的徐美丽从外面回到座位上，在众人的怂恿下，我转过身，居高临下地对坐着的徐美丽大声道：你为什么画我衣服？徐美丽端坐在座位上，平静地说：我没有，是你自己往后靠，自己蹭上去的，怪谁啊。我一时哑言，和我要好的同学纷纷指着徐美丽说：你的笔放在文具盒里，他怎么能蹭到呢？你为什么把笔尖对着他？徐美丽笑笑说：我愿意。众人一时都无言以对，面面相觑了。

这时同学许龙庆拨开人群，对我说：别吵了，快到我家里把画痕洗掉。我疑惑地问：能洗掉吗？许龙庆胸有成竹地说：能！快走吧。

课也顾不得上了，我随着许龙庆跑到粮食局家属区，他从家里拿出牙膏、面盆、吊桶，领着我到粮食局的大井边。我脱下白衬衫给许龙庆，许龙庆把有画痕的地方，沾点水，再挤点牙膏，轻轻用手搓，搓好后，用清水一汰。奇迹出现了，白衬衫上的画痕不见了。我感激地望着许龙庆，喃喃自语：这下回家躲过一劫了，谢谢你！许龙庆回应道：谢什么，别婆婆妈妈的，快去上课！

白衬衫事件之后，我和徐美丽形同陌路，势不两立。

多年后同学聚会，有同学当着徐美丽和我提到当年白衬衫事件。徐美丽笑着说：我就看不惯他那嘚瑟样，我故意把圆珠笔对着他，就是要他白衬衫上有画痕。听了徐美丽如此一说，我也笑了，并对徐美丽说：我还要感谢你呢，自从白衬衫被你画过后，上学我几乎不穿它了，换上了原来的粗布衣服，穿上原来的衣服，我又成了原来的我，人也舒服多了。说完，我伸出右手主动和徐美丽握手言和，冰释前嫌了。

不久前在家里整理衣柜，居然还找到那件白衬衫，看一看还是那样的雪白，摸一摸还是那样的挺括，嗅一嗅还是那样的味道。抚摸着手里的白衬衫，思考了很久，最终还是把它扔进了垃圾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