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人
○庞余亮
有的人罪不可赦
可能是彭林元这几天手气好,他提议每天的牌搞上九十牌。理由很简单,彭三郎马上就不要我们彭家庄了,彭三郎马上要回去做城里人了。
彭林元说到“马上”这词里有惊心动魄的能量,特别有煽动性。好时光不再来的味道。王春巧也跟着应和。顾粉莲更是早早坐在了桌子的上首,王春巧拍马屁说婆婆特别像《红楼梦》里的老祖宗贾母。彭三郎很想笑,顾粉莲最多像刘姥姥,根本就不像贾母。
三缺一,彭三郎再讨厌打麻将,也得坐到桌子边陪着。哗啦哗啦、哗啦哗啦,很多次哗啦哗啦之后,彭三郎什么也不想了,他盯着乐不可支的顾粉莲想,妈妈还真有《红楼梦》里贾母那副腔调呢,真是彭家庄的贾母说的不是越剧里的话,而是说着标标准准的彭家庄话。有了这彭家庄话做画外音,彭家庄的麻将桌还是彭家庄的麻将桌。
还是陈皮把彭三郎从彭家庄拔了出来。陈皮来了几个传稿的短信,还说他的任务加重了,一年要编《曲江》十二期。陈皮准备搞几期全国实力作家专辑。有散文专辑,也有诗歌专辑。稿费开得比省级刊物还高,再通过邮件往外约稿。散文要约到于坚黑陶刘亮程他们,诗歌要约到西川胡弦杨健他们。陈皮希望彭三郎帮他一起约稿,全国散文和诗歌专辑彭三郎必须要拿出好稿件,必须要参加。彭三郎放下手机,再看桌子上的麻将牌,他感到身体内部在慢慢溃烂。
彭林元不知道彭三郎的心态变化,还是把麻将牌洗好,码好,等着彭三郎上桌。彭三郎拒绝了,口气相当生硬。彭林元以为彭三郎说着玩,又一次邀请。彭三郎还是拒绝。王春巧说,林元你就不要劝三郎叔叔了,他是输怕了。彭三郎说,我的字典里就没有一个怕字。王春巧轻佻地笑了起来,仿佛窥见了彭三郎走光。也许王春巧的笑声太暧昧,彭林元把桌上码好的麻将一推,麻将蹦跳起来,有几颗就碰到了顾粉莲的额头上,顾粉莲低沉地叫了声,用手捂住了脸。
彭林元也不管妈妈有没有受伤,讪笑着说,冤有头债有主,你可不要怪我,要怪就怪你家宝贝彭三郎,是他突然不想打牌我才发火的。
闯了祸的彭林元转身溜走了,王春巧对着彭林元的背影骂了几句脏话,赶紧上前问候婆婆有没有受伤?
顾粉莲说没事。还说她脸皮厚,连刀都斫不透的。但彭三郎看得出,她被砸疼了,脸上有泪水。彭三郎给了自己两耳光,耳光不是很响亮。如果他早点说不打麻将。如果他一开始就不打麻将,就不会让妈妈流泪了。这么一想,彭三郎又给了自己两耳光,这次比上次的响了一些。
王春巧号哭着拉住了彭三郎。王春巧哭声惊天动地,边哭边说,几乎是在痛诉彭林元的罪行。在王春巧的讨伐声中,彭三郎忘记了流泪。在王春巧的控诉里,彭三郎吃惊地发现彭林元才是一个十恶不赦的恶棍,比老混蛋彭永强更为混蛋。
顾粉莲劝住了王春巧,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了个扁担挑了就走,当初不是我们挑你的,是你自己一定要嫁给大郎的,哪里像我命苦,都轮不到我说话,就用轿子把我抬到彭家庄来了,结果呢,老东西五毒俱全。
彭三郎听着婆媳俩相互诉苦,像是在看着一出荒诞剧似的,起因竟然彭三郎要写一篇好散文或者一首好诗,更荒诞的是,彭三郎还说不出口。
掷麻将的暴风雨很快就结束了。彭林元在外面找到了麻将场子,而顾粉莲和王春巧进入了婆媳关系的最佳时期,两个人坐在太阳下,叽叽咕咕地说,说到高兴的地方,两个人还哈哈大笑。
(二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