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人
○庞余亮
彭三郎常常被这一阵阵莫名其妙的笑声所惊醒。醒了之后反而难受。他很想把自己的思维从麻将桌拉到书上来,但拉不回来,他似乎散神了。记得有个诗歌网站上,有个诗人发表过一篇文章《请大家不要往垃圾堆上面扔垃圾了》。这篇文章的意思大家不要写了,还写什么呢,这年头的写作,就是往垃圾堆上倒垃圾。
但彭三郎期待着垃圾,他枯坐了很长时间,灵感这个家伙根本就不见他。面前几乎全是散落一地的废纸。他记得那个诗歌展览后碎纸片布满的操场,那是大学里陈皮和他搞的诗歌展览,整个操场就像大雪过后融化了一样。残雪就是碎纸。满操场的碎纸像破碎的羽毛。上面的字,现在到什么地方去了呢?这么多年,他有好多次想默写出那些碎纸片上的字,可怎么也回忆不起来。张荞麦说过他是一个被动的人。她说得很对,这么多年,他彭三郎总是被动地被推着走,尤其是陈皮推他,如果不是陈皮和那本文学内刊《曲江》推着他向前走,他也许早就不写了。
在桌子前枯坐到深夜,彭三郎站起来,用手机微弱的光照着走进夜晚里。远处有一半夜空是暗红的,那是榆城的光亮。张荞麦和彭小北肯定就在那光亮里。而这边的彭家庄,像一头沉默的老兽。彭三郎都听得见自己孤独而隐忍的喘息。彭家庄很多房子空着,那些乡亲们呼进呼出的空气慢慢淡了。彭林元抱怨过多次,这狗日的乡下太冷清了,打麻将都找不全人,连鬼也找不到。彭林元还向彭三郎摆功说要不是老娘还在彭家庄他就去城里了,哪怕去做狗也要去。彭林元说自己愿意做狗,他哪里知道他彭三郎早就是榆城的一条丧家狗了。虽然立过春,但春寒料峭,冻得瑟瑟发抖的彭三郎冒出了尿意。他掏出来,沿着巷子向前写字。尿水的声音淅淅沥沥,像没有力气的哭泣。尿明明很多,可一条巷子没有写完,就到最后几滴“墨水”了。哪里像他小时候,他用尿水砸土墙,砸了一面土墙又一面土墙,砸出了各种各样的抽象画。有一次,砸到一半,听到飞机在天上轰响,他来不及把小鸡鸡收回,就去追赶飞机了。他拼命向前追赶,边追赶还边喊,飞机飞机,带我走啊。飞机飞机,带我走啊。飞机飞走了,不见了。尿水把裤裆弄得精湿。可那个追赶飞机的男孩去哪里了呢?
可能不打麻将了,头脑空了许多,写作的灵感就一阵阵涌来了。彭三郎决定第二天回城,要回到文化馆的那台老电脑前写作。顾粉莲不想他走,说张荞麦跟我说你这个月可以不上班的。彭三郎说,我不上班可张荞麦要上班啊,再说,小北还要我照顾呢。提到小北,顾粉莲反而催促他赶紧走,让彭三郎把衣服什么的统统收拾好带走,不要落一样东西在家里。顾粉莲怕彭三郎听不懂,又补充说,那个王春巧,又懒又好吃,前世里是江洋大盗,见我这里有什么好东西,就往自己家拖,脸皮都不要,母老鼠,真的母老鼠,将来啊,我老了不能动的时候,就自己爬到河里去寻死。
彭三郎不知道这几天婆媳俩又怎么了?不是才好得像一对母女的吗?彭三郎想不通,他不好说王春巧的坏话。毕竟在彭家庄生活的顾粉莲还需要王春巧照料的。
彭三郎还是丢下在怨恨中啰嗦不已的老母亲回城了。彭三郎没回出租房那里,而是直接去了文化馆“下蛋”。他要把这几天憋的“蛋”全部下掉。文化馆宿舍的老空调轰隆隆的响,像开拖拉机。老电脑的更新速度又太慢。彭三郎头脑中的灵感在噼噼啪啪响,他恨不得找根扁担,来修理一下面前这台消极怠工的电脑。
(二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