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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白慕

2018-12-22 20:55:15 兴化日报(数字报)

○郭宏冰

白慕的房子是单位分的两室一厅,朝南一侧的卧室原本是白慕的卧房。因为光线充足,又迎窗临立一棵巨大的梧桐树,白慕便把朝南的卧室让给了我。白慕把他的家当搬到北面的卧室,我就算正式在深圳安了一个家。

每天,白慕去上班。来深圳的第二年,他便以绝对的优势考取了深圳市司法部门的公务员。而我,除了写小说,简单地打扫一下卫生之外,就是和邻居的一位大妈学煲汤。白慕的脸色一直不好,我知道并非如他所说的没有休息好,我看到他的卧房里摆着许多的药瓶,有一种药的名字是——格列卫。

很多时候,我觉得我们的关系并不像是一对热恋的情侣,而更像是一对相依为命渡此余生的老夫妻。早晨,白慕买回早点,去上班。晚上,我在厨房里乒乒乓乓地做饭,等白慕下班。偶尔,我们也会在晚饭后到阳台喝点铁观音,聊一些陈年往事;或者,像一对真正的老夫妻那样,手牵着手到附近的公园里去散步。但更多的时候,我们会在晚饭后,互道晚安,各自回到自己的房间,不再出现。我们尽量避免去谈及有关爱情的话题,仿佛爱情是一枚毒针,谁不小心碰到都会痛不欲生,中毒身亡。

到达深圳的第二天,我收到了徐忆的短信。

“这些天发生了很多事情,郑芳菲的孩子没保住,我的父亲又去世了。流苏,原谅我一直没有打电话给你。告诉我,你在哪里?我马上就去找你。”

我犹豫了片刻,回短信给他。

“没必要了。我怀了你的孩子,但是我打掉了。”

发完短信,我关闭了手机。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很兴奋,也很快乐。我仇恨男人的背叛,由来已久。

那天晚上,我破天荒地做了四菜一汤。糖醋排骨、清蒸鲈鱼、香干芦蒿、清炒南瓜藤,还有笋干老鸭汤。用剪刀清理鲈鱼时,不小心剪掉了食指上的一块肉,失了血色的死皮藕断丝连地不肯放弃,连着一块嫩白的肉,血水一层一层地翻涌上来去浸润已经没有知觉的细胞,我并不觉得疼,而是兴奋,久违的兴奋袭遍全身,颤抖痉挛。从那以后,几乎每天,我的手指上都会出现大大小小的伤口,仿佛恶性的流感病毒,一经传播,难以抵御。白慕帮我买来大瓶的碘酒和一整盒创可贴,但是无济于事,悲剧每天都在上演。

直到有一天,我企图分解一只死猪的后腿,没想到,刀峰无情地划过了我的手背,而未被支解的猪后腿上洒落了一层我的鲜血。白慕刚好下班回家,看到厨房里的我正盯着一只流血的手发呆,他急忙冲了进来,迅速帮我止血,又拉我到房间涂了碘酒,上了一层云南白药,然后把我的一只手裹成了一个白色的大粽子。

我笑着说:“怎么办,今天的晚饭要泡汤了。”白慕不看我,只顾欣赏着他的杰作,嘴里喃喃地说:“不知道有没有止血,要不要去医院呢。”我握住白慕的手,看着他灰白色的脸,说:“白慕,你当年为什么没有喜欢我?”白慕显然被我突然的发问惊呆了,他停顿了片刻说:“晚晴,我们要好好聊聊了。”我不止一次地告诉白慕,我现在更习惯别人叫我流苏,而不是苏晚晴,但是白慕却很坚持,仿佛我说的这句话并不重要。

阳台的老式藤椅上,我和白慕相对而坐。白慕给我倒了一杯鲜奶,他则拿了一瓶橙汁。我拿起面前的杯子喝了一大口牛奶,说:“什么时候买的,很新鲜。”白慕说:“今天下班后去了一趟超市,我觉得你现在应该补充营养。我看着自己被裹成粽子的手,说:“别担心,这点小伤不算什么。”

白慕说:“我说的不是这个,晚晴,你今后有什么打算?”我说:“我不明白,你什么意思?”白慕又问了一遍:“你今后有什么打算?”我说:“你是怕我不付房租吗?”白慕说:“你别装糊涂了,你怀孕了,不是吗?”

我低下头不敢看白慕的眼睛,沉默了一会,我说:“你怎么知道的?”

“昨天去你的房间里找创可贴,看到了医院的化验单。”

“我会想办法的。”

“想什么办法,你知道吗?你现在是在自残。”

“我的事情不要你管。”我无力地回了一句。

白慕站起来,把两只手臂伏在阳台的栏杆上,背对着我。我想,他的眼睛正看向远方,或者只是停留在梧桐树上刚刚搭建好的鸟窝。他的声音遥远、飘忽,但我却听得异常清晰,他说:“晚晴,我不知道你来深圳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你现在的表现说明你患有轻度的抑郁症,你每天故意把自己的手指划破割伤,你用疼痛的快感来麻痹自己,你觉得有意思吗?……他知道吗?他看得见吗?”

我呵呵地笑了两声,同时我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流淌下来。看着白慕日渐消瘦的背影,我说:“那你呢?你和袁甜分手的真正原因是因为你书桌上的那些药吗?你说我在自残,那你呢?你压抑自己的感情又算是什么呢?”

沉默。好像过了一个冰河世纪那么久,天色在白慕的背影下一点一点昏暗下来,直到夜色吐露出狰狞的黑芯子。我站起来,走到白慕的身边,头轻轻地倚上他的肩膀。白慕的肩膀冰冷而坚硬,我的眼泪恣意而潮湿,又一次的,我觉得我们就像是一对相依为命的候鸟,南来北往,只为寻找属于我们生命中的春天。

最后我说:“白慕,你看过渡边淳一的《失乐园》吗?”

(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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