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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浪的女儿

2018-12-22 20:55:15 兴化日报(数字报)

○孙爱雪

母亲要生了。她在床上躺着,她喊父亲,喊他去请接生婆。

村里女人在家生孩子。隔壁容氏是接生婆,矮个子,四方大脸,小小的莲花脚。容氏提着包袱挪过来,她一步挪四寸,从隔壁到母亲的床前,她把挂在正南方的太阳走偏了,她看看天色,看看母亲痛苦不堪的脸,她说:女人都要经这一回,受点吧。母亲抓住她的手,凄厉地喊:救我,我不能活了,我要死了。

母亲躺在床上,鲜血湿透破布片。容氏按着母亲的肚子,矮小的她双手有力,母亲叫着喊着,她无动于衷。她吩咐父亲烧水,烧一锅开水。接孩子对于容氏是一件平常的事,她摸过母亲的肚子,知道孩子几时能生出来,知道是不是顺利生出。她接生过不顺产的小孩,她累,产妇累,小孩还常常出意外。

父亲烧好开水,她解开包袱,取出里面的盆、剪刀和听筒。她端了盆到锅里舀开水,烫了剪刀和手,滚热的水,她把剪刀放进去,把手放进去。剪刀沉下去,她的手也没入水里。她的手是一副钢手,不怕烫,她面不改色,照旧把手停在水里。这是消毒,把剪刀和手消毒。在村庄,消毒都是用开水,医生打针的针头,也是拧下来在开水里烫一下。容氏烫两遍剪刀,烫两遍手。

母亲生下一个女孩,容氏在盆里给孩子洗了,包在一个布片里,放在母亲身边。母亲疲倦的脸上露出笑容,看着这个健康的孩子,母亲心里所有的阴翳散去,她的孩子是健全的,她再无担心。

父亲给母亲煮了鸡蛋,熬了小米稀饭,买了一斤红糖,放进小米稀饭里。这是乡下做月子吃得最好的食物了。那年家里养了鸡,小鸡在村子里觅食,东边地里有青草,也有虫子。小鸡吃青草和虫子,也吃路边撒落的谷子。小鸡勤快,每天都下蛋,有母亲吃的鸡蛋,还有余下的鸡蛋,父亲把鸡蛋拿到赵庄集上,卖掉,换回油盐和一包红糖。母亲喝红糖水,身上暖暖的,奶水也充足,小孩天生会吃奶,生下来张嘴就吃。是一个生命力极强的小孩。

母亲把孩子搂在怀里,她的头抵着婴儿的头,肌肉贴在她的脸上,她睡了。她沉沉地睡去。有了孩子,她的天地更宽,她的心更温和。对父亲的依赖更强。

母亲能做饭能缝补能打扫能带孩子。身残的母亲什么都能干。她干得不那么姿势优美,她干得不那么干脆,她干得不那么快,母亲不停地干着她力所能及的一切。孩子在她怀里慢慢长大,会笑了,会摇头了,会抓猫儿爪了,会喊娘了,会自己站在案板前转圈儿了。行动不便的母亲用一条伤残的手臂和一条伤残的手看护着她的孩子,她的心肝宝贝。她不曾离开孩子左右,不曾一刻不小心。这个从她心尖坠落的小肉蛋蛋,她每天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她十分的爱,给了她十二分,她还觉得不够。她醒着的时候她看着她,她睡着的时候,她也看着她。她的心思全部在她身上,她是她的生命。

初夏,村东那片薄地收了麦子,每年收了麦子都是莫大的欢喜。父亲把麦子磨了面,背回家。母亲带着孩子在家等父亲带回麦子面。父亲回来了。他们一起说:有了好面,喝一顿面筋汤吧,再烙几个烙饼。

初夏,雨后的园子里长满翠绿的银子菜,一株株鲜嫩油亮。父亲在园子里掐了银子菜,洗干净了放在碗里。母亲把面搅在盆里,她打了面筋,白色的面筋汤乳液一样细腻。母亲觉着这样过日子也是幸福的。父亲手巧,干啥都会。会炒菜会烙馍,还会纺棉织布。母亲烧火,把面筋汤烧到锅里,这边父亲烙馍。鏊子支在地下,火光从鏊子下面燃出来,屋子里烟雾袅袅,父亲在案板上烙馍,母亲在鏊子下一边烧火一边翻鏊子上的馍。他们的孩子——刚刚会自己沿着案板走路的孩子在一边玩。他们忙着,两个人一个忙着烙馍,一个忙着烧火翻馍。

(二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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