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 冬
□陈荣香
在人的一生中最深刻的记忆肯定有关冬天,因为冬天阴暗和寒冷。如果是在温暖的季节,记忆就有点轻有点淡。冬天会让人在寒冷面前,特别是那些希望自己活得用力而激烈的人产生抵抗,他们会不屈服,他们会用百分之百的力气,所以记忆深刻。
在我的记忆里冬天的早晨是安静凛冽的,走过宽巷窄道,听见的似乎只有自己的脚步声。天气越冷脚步声越清晰,街道越安静人越孤独清醒。北风的呼啸能直接击叩孤独的灵魂。那时我刚入职场不知所措,还没有初尝自食其力的甘甜,就开始被一双阴冷、隐藏在永恒笑脸中的眼睛盯着,那双眼睛特别深如剑如匕首,冒着幽幽的寒光。他能集聚周围所有的寒气,追赶着逼近着我,我没有文采韬略,我无法抵御逃逸。
当时我在一媒体最低端做事,白天组织稿件,晚上录制声频节目,第二天凌晨5:20播出。我是软弱的,尽管为了这份工作我拼尽了全力,但我不会与人战斗。那双眼睛他认定了我是鸠占雀巢,误闯了他的一亩三分地。冬天,漫天的大雪,能把世界都归于沉寂、纯净、洁白,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却不能安抚我内心的恐慌,逃不脱被惩罚,我不能自救。望着满世界的大雪,我只能说我无能为力。
寒冷的冬天深夜里也有猫叫,如妇人的哀泣哭嚎,声声划破静静的夜空。人说猫有九条命,人会不如猫?我随民工到水利工地搞宣传。新挖好的河道,河床底浅浅的水结上了薄冰,雪如细粉均匀地撒在薄冰上。从河底至地面层层梯级而上,整个基坑都被雪覆盖。夜晚的村庄显得特别静谧寒冷,没有人注意我,我也不关注别人。我寄宿在一农户家。房东和一干部围炉就着鱼虾喝酒说闲话,忙累了一天这时最放松。我独自一人走出村庄来到雪地里,来到刚刚挖好的河床上。新挖的河床周边都堆满了新的泥土似低矮的丘陵,散发出阵阵泥土的清香。在角落,我倚土而坐。夜拉上了黑色的帏缦,回望远处的村庄,星星点点的夜火。我折叠着上身伏下去,把脸贴近泥土,是雪把我融化还是我融化了雪?那么一个干净的所在,永远定格在我的记忆里,我没有去毁坏而是去保存。
冬天的寒冷不似温暖告诉人会水到渠成,它供给人培养耐力,在煎熬中治愈内伤;寒冷让人历经磨练,跑下去强撑住,终于自身发热;只有在寒冷的冬日才会实实在在地触摸岁月,回想坚持,珍惜现时的安适与宁静,看眼前的天宽地阔;一个人长期在冬日的大地上走过,会有更博大宽广的胸襟。
过去有一段日子,我的先生在教学生学历史之余利用他在大学里所选修的绘画知识给学生组织了兴趣班。他发现确实有一部分学生有学画的兴趣和天赋。为此,他先后邀请了他大学的老师到农村采风写生并间断地指导提高学生的绘画水平。那些老师们去田园采风后日夜创作,他们用言行和成绩激励着那帮学生,开阔他们的视野。聂危谷老师的重彩大写意画,广为海内外收藏;王野翔老师的人物画工笔与写意并重,获得许多国家级大奖;大胡子许健老师是专攻雕塑的;还有顾扬老师、尹文老师……后来,那么多的学生走进了高等院校的教室,从此与画笔为伴。这段经历是我们生命中厚厚的印记,许多时候还仿佛能听见他们在给我们说画,条件越艰难天气越寒冷越让人难以忘怀。
记得有一天下了一整夜大雪,冰天雪地,银装素裹。那时无论是交通还是通讯都不方便。本来有一位老师要来写生的。从兴化到我们那没有可直达的客车,还需从别的镇转行18里路。我先生驾着一辆二手的军用摩托去接老师,结果因大雪封路等到最后一班车都没接到。返回时天色早已黯了,半路上摩托又罢了工。雪越下越大,上下翻飞,人被冻得彻骨奇寒。经过绿化坟地,皑皑白雪辨不清哪儿是路,绿化地里的树林黑黢黢的,不知名的鸟在树林里“嘎—嘎—”地叫唤。风雪夜归人,在雪地里独自推着破旧的摩托走了大半夜,其中的辛苦无法叙述。
认真做好一件事不是光想想说说就能做到的,得克服多少困难,意外的事也可能不期而至。当时对外联系除了写信就是通过当地邮局转接外边的电话。白天邮局忙不便于联系,我们只有选择晚上去。有一次也是在冬天的晚上,乡镇新修了一条街道,下水道的窨井盖开着,夜色遮掩了一切。我在前边走后边跟着的人就掉下去了。也许是因为做的善事,从窨水洞里爬出来,一阵惊吓竟毫发无损,但始终心有余悸。
有人问我,一年四季最喜欢哪一季?我沉吟不语。人的生命是由偌多的细节组成并因这些细节而生动。每个人的生命都有无比艰难的那一年。上帝是公平的,赐予你的就是你的,如果不是,肯定另有更好的安排。因为有了冷冬,才知道自己更多的时候走在阳光里,生命才会走向更加辽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