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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屋记

2019-01-04 09:35:29 兴化日报(数字报)

□钱  志

随着我们兄妹长大,“丁头府”已容不下五口人。1977年秋,父亲决定在老屋前盖一间东西走向,坐北朝南!的草房子。他在屋后的小树林中左瞅右瞧,锯倒四棵粗长差不多的槐树晾在避阳处。其时还没有分田到户,上工前放工后,父亲在屋旁的小河岸走走停停,寻找挖荒垡的地块。那个年代,农村人穷,普通人家建房用不起砖头。劳力多的农家脱土墼砌墙,最次的是挖荒垡做墙。能挖荒垡的地方是有讲究的:必须是黏土,土里还得有交错的盐巴草根。这样挖出来的荒垡才坚实。父亲选中了几处,起早带晚,用大锹一块一块地挖,用担子一担一担地挑。看看堆头,估计不够,河畔能挖的地段都挖了。一个夜晚,我拎着马灯陪父亲到生产队打谷场南边的田垄上又凑了十几担。

一个天色未亮的早晨,四根槐树干稳当当地“站”在四角。父亲开始用带着潮气的荒垡垒墙。荒垡的块头大小不一,父亲先一圈一圈地垒,再用木榔头一轮一轮地夯合缝。荒垡墙建了约1.5米高。

又等待墙面风干的时段,父亲砍了自家的借了邻居的葵花杆子,选出结实的,用稻草绕成“黄鼠狼”。父亲到供销社买了毛竹、尾竹,他将草把竖排在四面荒垡墙上,用毛竹夹起来,固定在四角的槐树木料上,墙面算是完整地做成了。毛竹做梁,尾竹做椽,南北墙各横卧一根毛竹以承受屋面之重。屋旁的河滩上长着密密的芦苇,父亲砍来用草绳结成帘子,铺在屋面上,最后在帘子上面以及“草墙”两面抹上一层拌了碎稻草的烂泥,泥帘子盖上麦草。一个约10平米的草屋成形了。

我用剩下的芦苇也做了个帘子,把小屋一隔为二:一间放杂物,一间做了我的卧室。

1978年是个关乎国家和个人命运的特殊年代。这一年,十一届三中全会的召开标志着我国改革开放的起航;也是这一年,我上初二,春季一开学,老师就在班上宣布,从我们这一届始,上高中实行闭卷考试按分数高低录取。之前,升高中上大学都是推荐。被推荐者都是干部子女或亲戚,哪有普通农民子女的份。

听到消息,我既兴奋又深感不安,除了语文,我的数理化太差了!升学?务农?这是个问题!焦虑之余,心生一计:找几个同学早晚一起互帮互学。同桌周中新聪明、热情,数理化习无不精。我与他一合计,一个6人学习小组成立了。学习时间每天早晚,学习地点我的小屋。

我把情况告诉了父亲。做机工的他当即拎了一壶柴油放在小屋里。

一张加宽的木板床,两张小方桌,三盏柴油灯(煤油上计划)。我们每晚“亡羊补牢,自我恶补”的学习模式启动了。

日复一日,6人暮攻数理化于油灯下,朝诵华文于晨曦中。

处在偏僻的村庄,我们的学习资料除了课本还是课本。班上有人从外面找来练习试卷,我们借了连夜用复写纸抄6份。周中新给大家逐条讲解。

春风沉醉的深夜,草屋内,油灯下,盐巴草从荒垡里钻出了嫩芽头,墙角,蟋蟀在弹琴,油蛉在歌唱……它们撩拨着6个少年孜孜以求的心。

东方微露鱼肚白。我们一个鲤鱼打挺,抹抹鼻孔里、眉毛间的油灯灰,背课文!坐在门前的石磙上,读书间隙,我抬眼远望,风吹麦浪,起早赶学的“小芳”们红衬衫在薄雾中飘荡。我暗暗发誓,一定要考上高中!

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

6月如期而至,热风从小屋旁大片的秧田上吹过,送来阵阵稻花香。我们的学习小组,柴油用了不止一壶,复写纸用掉不止一盒,草稿纸塞满了床底。6月下旬,全公社初二学生统一集中到陈堡中学参加高中升学考试。7月上旬,中考分数揭晓,我们6人考分均远远超出了录取分数线。

1979年,大队分田到户,父亲承包了生产队的拖拉机和抽水机。1980年夏,父亲推倒了“丁头府”和小草屋,在原地建起了青砖、木椽、小瓦的五架梁。

今年是改革开放40周年。感谢伟大的改革:给予了农家子弟读书改变命运的机会,让农民彻底告别了贫穷困苦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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