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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浪的女儿

2019-01-12 13:51:51 兴化日报(数字报)

○孙爱雪

我是父亲和母亲的第二个孩子。

我命硬。或许我命大,我活到现在还安然无恙。我活着是要表明:我的父亲和母亲生育的孩子都是正常的孩子,都是健康的孩子,都是聪明的孩子,都是善良的孩子,都是能够在这个世界上独立生活的孩子,尽管生活条件苛刻,生活环境恶劣,周围有善也有恶,有清水也有染缸,但是,他们的孩子并不被环境所污染。并不被恶的力所拖住,他们的孩子都是良善的孩子,都会在浑浊之中出淤泥而不染,在染缸边上不被染黑。这是他们的孩子,他们的自立的自强的孩子。如果他们的孩子都活下来,都会是这样。我是,他们也是。

现在我要写得是父亲和母亲的第三个孩子。这个要了母亲性命的孩子。

我三岁的时候,母亲又怀孕了。十个月不到,母亲孕育成熟一个即将出生的孩子。还是容氏给母亲接生,她挎着包袱,包袱里裹着盆和剪刀。她从隔壁的房间里走出来,轻移她的三寸小脚。她一脸从容,从来不慌张,对每一个产妇她都充满信心,以她的经验,没有她拾不起来的小孩,小孩出生是瓜熟蒂落,自然而然,她只是做些辅助工作。但是没有经验的接生婆,手脚不利索,人家是不请的,容氏是村里公认的最会接生的接生婆。西队一个接生婆,请的人少。容氏接生不图钱不图东西,只图好名。生孩子的人家,煮几个鸡蛋给她,算是谢礼。容氏在本家接生,鸡蛋也不吃一个的。接生的事,是最大的事,是最公道人心的事。容氏受到所有人的信赖。

毋容置疑,我是容氏接生出来的孩子。我正常出生,和我一样被容氏接生出世的孩子都在正常长大。

父亲和母亲的第三个孩子怎么会是不正常的孩子呢?母亲难受了一天,容氏陪在母亲身边。容氏不止一次陪在产妇身边一天一夜,两天两夜的都有。村庄里生育都是这样,从疼开始的生育,没有终结,只要孩子不出来。没有人提出去医院,似乎没有人知道去医院。大家都在等孩子自己来到这个世上。

一个生命从母亲的子宫来到这个世上经历怎样的艰辛和怎样命悬一线的危险?村庄里的人,不知道,似乎从来想象不到,也不想知道。他们和她们唯一的作为是等待命运的审判。

容氏是这样有把握,她相信每一个孩子都是命中应该来到这个世上的,每一个女人的命也都是结实的,生育,不就是从一个人身体里拉出来一个身体嘛。经她的手拉出来,拽出来的孩子寻常极了。她会在女人的肚子上反复按压,也会把不正的胎位转正,她能隔着肚皮把孩子的头按压到出生的产道。这是她的经验,是她亲身经历无数次接生体察出的经验。她觉着没有小孩不能来到这个世上。即使那些胎死腹中的孩子,她也能赶出来。她能胜任这个事,她真的胜任了这个事。在她手中,生的孩子多,死伤的孩子毕竟是少数。这也是正常。没有人责怪她,没有人抱怨她,也没有人不信任她。除了她,没有人能胜任这个事。

母亲和容氏在一天一夜的煎熬中等待。容氏的脸越来越难看,经历了无数险恶之后,这一次她害怕了。母亲呼唤的声音越来越弱,这些任凭命运撕扯的女人在这样的鬼门关从来不知道还有可以救治的医院。她唯独呼天抢地,唯独等待命运把她扼杀。她所有的力气都已用完,她所有的血都淌完。她的肚子已经不再起伏,她的湿淋淋的头发已经冰凉。她不再抓紧容氏的手,不再呼叫:我要死了,不能活了。

容氏在无数次等待中总会看到曙光,这一次,她畏惧了,她一次次摇晃昏迷的母亲:醒醒,你醒醒。母亲睁开眼,看她一眼,又闭上。她要死了,真的要死了。惊天动地都会面不改色的容氏喊我父亲,她告诉我父亲:要不行了,赶快喊人,去城里。

(二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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