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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房里的水缸

2019-01-18 10:53:09 兴化日报(数字报)

□罗有高

童年的印象里,厨房里的水缸是乡村生活的一道风景,功能很简单,就是储水。那时候没有自来水,河港纵横的家乡,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傍水人家的厨房里,都有一口用于贮水的水缸,或大或小。

记得我家的厨房挨着正屋的东边,草屋顶面的沿口插了几行大瓦,笆门低矮,南边土墼墙上开了个小窗洞,光影微弱,狭小潮湿。大水缸连体般紧靠着锅灶台,这一冷一热,性格迥异的两个家伙,彼此相守,对峙又相融,为敌又为亲,真是很有宿缘。

玩累了,口渴了,我总是猴急地推门冲进厨房,揭开水缸盖,舀起一瓢水就猛喝;二弟甚至直接把头探进缸里吸水,小牛一样的豪饮。灌饱了,擦抹着口边的水珠,那感觉啊,真像那悠游自然的风一样,惬意。

我不知道水缸从何而来,印象中粗陶做的,上宽下窄,土里土气,虽说上了釉,但青褐色的外表有些毛糙,黑不溜秋的像庙里的大肚皮将军。盖着一个圆圆的大木盖,一小半埋在泥中,很大很深,霸气地蹲在那里。缸口弯处还用几股钢丝紧箍着,缸沿儿一圈磨得闪亮,内里却是很光滑,盛满了水,蓝晶晶的,镜子一样。

人们常说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其实,乡村百姓每天为生活而奔波的还有一件大事:水。

天刚蒙蒙亮,河边码头上就沸腾开了,沉淀了一夜的河水,真是清纯。各家都抢着用水桶来挑,讲究的人家还用小船到河中心运水,抬水、拎水、挑水,各显神通,将厨房水缸装满。奶奶把大块的明矾放在砧板上用菜刀背敲碎一点,再撒入水缸里,清凉的河水倒进缸里,一桶水下去,矾粒四周扩散……数小时后,污物杂质沉淀下去,缸水就渐渐清澈、洁净了,可供烧菜煮饭之用。

日久天长,水缸里的水垢积累多了,只要水一荡,就会漾起棉絮一般的丝状浮渣,缸底部的“水脚子”青苔似的悠悠地黏附在缸底,可以用掏空的竹杆子做“水吸子”来吸出。清缸时,我们可喜欢听空水缸里的“音响”:弯腰入缸,耳边便会嗡嗡作响;在里面喊话唱歌,声音混合分外的响亮,高、中、低音波全有,回转音共鸣。

隆冬时节的水缸,是我们的最爱。尽管爷爷早就用稻草把水缸围扎起来,也降低了水位,水缸里还是结了一层亮晃晃、白薄薄的冰片,缸边还有美丽的冰花儿。拿木棒敲开上面的冰层,“咯喇咯喇”的响,很清脆。用瓢舀出来,在嘴里慢慢地放入一块薄冰,轻轻地吮着,纯天然的,冻牙却爽心。

夏天,一家人在院落里乘凉,妈妈常常从水缸里拿出一个脸盆,变戏法似的分出几瓣西瓜、香瓜,虽说棉花行里偷栽的瓜不大,但在水缸里“冰镇”过了,清甜、凉爽,有滋味,很消暑。

父亲呷口大麦茶,当然是用水缸里的水烧开泡的,有板有眼地唱起京剧《沙家浜》选段:“垒起七星灶,铜壶煮三江;摆开八仙桌,招待十六方……”母亲笑盈盈地说:“沙巴喉咙癞宝声,先到水缸里舀瓢水润润嗓子吧!”

奶奶凝神地望着水缸边上高高堆放的胡萝卜,抚摸着我们瘦黄的脸蛋,慢慢吞吞地讲起故事。

从前,有个勤劳而英俊的小伙子,靠给地主种田为生,孤苦伶仃。一天,他在田沟里捡到一只特别特别大的田螺,色彩鲜艳,摸上去很光滑,心里很惊奇,也很高兴,把它带回家,放在水缸里养着。

怪了!他干活后回家,却见到铁锅里有香喷喷的米饭,桌子上有美味可口的鱼肉蔬菜,茶壶里有烧开的热水。第二天鸡叫头遍,他扛着锄头,佯装像以往一样下地劳动,天一亮他就匆忙赶回家……他悄悄地翻过篱笆墙,蹑手蹑脚地贴近门缝往里一看: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从水缸里慢慢地走出,这姑娘移步到了灶前,开始烧火做菜煮饭。小伙子连忙飞快地跑进门,姑娘想回到水缸中,却被挡住了去路,后来他们就在一起过上了幸福美满的生活。

“我也要去沟里捡田螺!”“捡大田螺!”我们争吵着说。

一大家人都笑得人仰马翻。但我们那时就非常相信:要乐于助人,要懂得感恩,好人好报。

再回老屋,已不见厨房,更不见水缸。水汪汪、清冷冷的水缸,装的是水,盛的是亲,更是满满的泼不去的情,乡情、乡恋、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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