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  敏

宋词说得好：“最是相思似春色。”想着就是一副春光灿灿，春花烂漫，春色令人缱绻的画面。我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今日且害一回“相思”。

“春”！瞧，你的名字多动听。朱唇轻启，贝齿翕合间，像是一道咒语，便拥有了拨动心弦的魔力。

曾几何时，凛凛冬日，少年行走在窄街青石板老巷，猛一抬头，阁楼上，睡眼惺忪的你，蓬松乌发，挽起素罗衣袖，伸出藕白的十指推开了木格子窗，接着探出一张嫩生生的俏脸来，巧接着少年的目光，却又慌张地缩回，顿生了两颊嫣红。

呀！原来你在这里。那少年定是认识你的，你的名字轻轻地，一次次溢出少年的齿颊，一颗石子在少年的心湖，弹跳起一个个漾着波纹的圈。少年的心波里从此便拥有了整个春天。

此刻，我任另一个我，行走在里下河的平原上，轻蹙眉尖，念着你的名字。春，你是谁呢？我该如何描述你的模样？

在我的有生记忆里，你是不老的时间，你是画家泼墨江南的淡墨浓彩，你是诗人吟咏嗟叹的篇章，你是青纱帐里的鸟儿啁啾鸣唱，你是骑牛牧童唇边的柳笛婉转，你是恋人眼里的星辉，你是情人怀里的暖……

千百年来，世间种种仿佛都是你的模样，可是，你的名字落在我的心里，我却有些乱了。有道是近乡情更怯。你在哪里呢？

你匍匐在空旷的田野里，你卧在梓辛河的碧波里，你系在沉沉的香樟树冠上，你隐在迎面的白雪冷光中，你高高地挂在上弦月的臂弯……自打你来了，田野、香樟、月光、碧波便不再是数九寒冬时的样子，散发出一言就可道破的不是秘密的秘密来。透着喜气儿。

春，你是何时来的呢？悄无声息。

是一阵雪落？是深夜梅枝上一段梅香？或者你在冬的最凛冽处，就在某根柳枝上埋下了伏笔，等待第一束春风拂面，释放生命的乐章。

春，你袅袅地来了。你翻过山，山青了。你涉过水，水暖了。又或者你一直都在，你慢慢从沉睡中醒来，就连泥土都萌动着春意。葱翠的草芽儿，湿润蓬勃，顶开了泥土石块，掀开了枯黄，一棵棵连成线，一团团簇成片。春，那是你的孩子吗？清新得张狂。我有些雀跃它的青春张狂。

二月，春水初生。若是没有风，潺潺的河水，宛如一条质感轻柔的绿绸缎，护卫着平原上的城池和每一座村庄。风来了，金色的阳光长了脚似的在粼粼的波纹上跳跃、舞蹈，不时被几只不知名的雀儿掠过水面，弄乱了章法。

谁家的老人坐在河边石凳上，静观水波起，复平，又复兴。

你看，一丛丛的鹅黄，多像邻家的黄发垂髫，怡然自乐，在田野阡陌、在公园花坛里、在城墙根不起眼处，不惧冬的凉薄，向全世界宣告你来了。

待得几处早莺争暖树，柳烟伴着淅淅沥沥的春雨，黎明晓雾，燕雀啁啾，氤氲起来了，怎么看都是水墨丹青一卷。

三月，春林初盛。春风，拂过嶙峋的柳干，老柳逢了春，柳色返青，黄的，绿的一簇簇新生的柳丝，象可爱的毛毛虫，在阳光里卷着丝，抽着条儿。焕发青春的柳树姑娘快活地轻扭细腰，荡起一片清绿、清绿的婀娜。新绿的嫩芽儿，在阳光里一颤一颤的跳动，似要跳离枝条的束缚，跳到春风里，蹦到春色里去。烟丝醉软，真是应了那句“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那年三月去南通游玩狼山，前日还在梢头，羞涩的打着菱角似的桃花朵儿，沐了一场春雨，一夜间就开了。“满树和娇烂漫红、万枝丹彩灼春融。”桃花红萼托着一脸的娇霞，吐着嫩茎蕊儿，一朵一朵静立树梢。芳菲染绿叶，这一树树深红浅红，或是依山傍水，或是横枝溪水，或是掩映竹林，或是探头白墙乌瓦，在枝头安静而热烈地绽放，是这春日画卷里最艳丽的一抹春色。

“都说梨花像雪，其实苹果花才像雪。雪是厚重的，不是透明的。梨花像什么呢？—梨花的瓣子是月亮做的。”这是一个叫做汪曾祺的老人说的。我想能说出梨花的瓣子是月亮做的人，心里定是装着一个童话般的春天。

四月，是春的新娘。料峭的春寒，挡不住平原上的春意浓。黄金甲，是四月唯一的嫁妆。一垛一垛的油菜花如织锦，迤逦在千垛的十里田埂上，美丽、热烈奔放，奔放着喜悦。就连蜜蜂和蝴蝶也赶趟儿来凑热闹。这是你的盛宴。这是你最美的新娘。

一车车游客，闻名而来，举着相机立于花丛中，趴在地上，留下一帧帧春天的剪影。你，是这满园春色里最俊俏的少年郎。

春风十里不如你。都说赏花要趁早，赏春也当趁早。若是有细雨随行更好，何妨邀三五挚友，也学那居士竹杖芒鞋轻胜马，吟啸一曲春天散漫的情歌，徐徐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