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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然之气——记宗臣

2019-04-12 10:04:14 兴化日报(数字报)

□王  锐

有些人会死,却永远不会老。

宗臣是个与青春有关的名字,他的一生好像都活在漫长的青春期里。宗臣是个永远的理想主义者。黑暗的现实刺痛他,伤害他,摧残他,却不能篡改他生而为人的质地。他心中的浩然之气,从来都没有衰竭。

宗臣“生而颖异,目闪闪有光。”想象中,那是一双仿佛全世界的星光都落在里面的眼睛,澄澈、纯粹。宗家世代簪缨,祖上宗泽是宋代有名的抗金将领,父亲宗周官至知府。这样一个人家,自然看重科举。宗臣自己也怀揣着“生当封侯,死当庙食”的理想。

宗臣年纪轻轻就中了进士,深受吏部尚书李默赏识,做了吏部考功郎,官居五品,可谓前途无量。他写得一手好诗文,才名远播天下,与李攀龙、王世贞等人并称为“后七子”。他“天才婉秀,吐属风流”,还特别能喝酒,朋友们都喜欢他。在别人看来,他是太春风得意了。但是,他使酒骂座,桀骜不驯,不顾官场规则,身为吏部官员却与刑部的前同事打得火热。官场里的一帮人甚是看不惯他。凭什么大家都溜须拍马,谨慎做人,你却活得那么潇洒? 在那个奸相严嵩当权的年代,所有人都把腰弯得很低很低,那个稍微想直一直腰杆的人,在别人眼中也是不合时宜的。

“气质美如兰,才华馥比仙,天生成孤僻人皆罕。你道是啖肉食腥膻,视绮罗俗艳;却不知太高人越妒,过洁世同嫌。”《红楼梦》里曹雪芹给妙玉的批语用在宗臣身上,竟也是合适的。

读他的《报刘一丈书》,把那些官场嘴脸刻画得入木三分,必有那对号入座者恨得牙痒痒。他自是知晓黑暗官场的生存之道,然而他不屑去做。“英雄偃蹇何不可,颜色肯为时人低?”他已经做出了选择。人的质地,正是在选择中体现的。我们做什么,不做什么,雄辩地说明了我们是怎么样的人。只是,这选择中有痛、有不甘。因为黑暗的现实吞噬了他的理想,他放弃了“功被宇宙,名垂竹帛,思贯日月,义动鬼神”的初心。

宗臣想挂冠而出,然而需要一个理由。在那个时代,才子甚至连归隐江湖的权利都没有。皇家有皇家的思路。你明明有才学,却不肯为我所用。可见你不忠于朝廷,可见你心怀不轨。

当郁积在胸的热血喷涌而出时,宗臣的心中也许是畅快的。他咯血了,他生病了,终于有了挂冠而去的理由。自此在百花洲中读书,不复问世事。他那时的诗文中有“冉冉青桂丛,采采梅花枝”的恬淡,也有“凤凰久寂寞,紫箫空自吹”的落寞。

同乡李春芳曾劝宗臣莫要耽于烟霞。宗臣又岂是真的能完全寄情于草木?曾高呼“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的李白也曾有“我辈岂是蓬蒿人”的狂放;人性从来是复杂的。

先前遭贬的尚书李默复出,又想起了宗臣。宗臣怕了官场的黑暗。然而,李默却一再邀请他,而且他的老父亲也劝他去。人是很难任性地做自己的,更何况人生从来取舍两难。宗臣文武全才,他又何尝不想建一番功业?中国的文人,从来都在忧国忧民和寄情山水之间挣扎徘徊。正是身处庙堂,那山水才令人向往;若长在山水之中,用世之情便又浓烈了。

他到底还是去了。“丈夫志四海,寥廓相翱翔。”他豪情万丈,他仿佛还是当年的那个宗臣,归隐和病痛都没有改变他。中国从来极少真正的隐士。大抵如同姜太公和诸葛亮一样,是等着别人邀他出山的。“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有谁不想兼济天下呢?每个人追求的都是自我价值的最大实现,寄情山水,永远只是一种逃避,而并非终极理想。

但是在黑暗的世间,实现自我的道路从来荆棘重重。他又重新回到了官场,然而嘉靖仍然热衷方术,严嵩仍然把持朝政。这是一个做官做得胆战心惊,如履薄冰的时代,京官每天上朝前都会与妻子诀别,到晚上平安回家就庆祝又多活了一天。官场险恶,人人自危。

那几年,先是赏识宗臣的李默因为数次冒犯严嵩,被人构陷死在了大狱里。惺惺相惜的人都有同样的品性。李默亦是耿直的,终不见容于世。再然后,他的好朋友王世贞、李攀龙、吴国伦、徐中行等惨遭贬谪,离开了京城。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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