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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 寒

2022-03-04 08:48:12

二十四节令之十七

小 寒

□夏红卫

薄云如灰,天空似乎被捅个洞。雪花六角的花瓣,铺天盖地,漫不经心地飞。《埤雅》言:“雪六出而成华,言凡草木华五出,雪华独六出,阴之成数也。”

小寒小寒,无风也寒,寒意在襟间。兴奋的要数孩子们,不畏冷,巷子里奔走相告,大声地喊:下雪了,下雪了……身后紧跟着同一频率激动的狗。孩子们的眼睛纯洁如水,喜悦或悲伤都藏不住,率真得怕人。因此说世间的童年都是一样的底色,简单得透明。泰戈尔曾说过:上帝期待着人类在智慧中回到童年。

芦花鸡们不喜不悲,屋檐下摇摇头,不停地斜视,半信半疑的模样。无动于衷的是老花猫,蜷缩在奶奶补衣服的竹匾里,眼睛微闭,念经。拎它耳朵,装睡赖着不动。

伫立院内,洁净晶莹的雪花,一片一片。天空无边无际的宽,无穷无尽的久,恍惚中光阴开始凝固,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动。欢喜仰望天空,这么多年一直是,特别是星空。星空浩渺,我之渺小。

雪花冰凉,拂过脸,软软地痒,舒服极了。张开双手承接,淡淡的体温将之融化。掌心化雪,多么动人的词语,听着都会陶醉。

爷爷坐于堂屋方桌,慢条斯理地抽着旱烟,深吸口,鼻孔缓缓喷出,萦绕的烟雾写着心照不宣的得意。他好似在欣赏一场早已约定的降临。

浅浅的雪,首先覆盖田野,半寸高的麦苗美美地做着长长的梦。打谷场的草垛们白头,如同守望者那么的执著。其次屋顶和树木,最后道路、河流跟孩子们的身上。

屋顶是个谜。瓦上松莲座形,开淡紫色的花。奶奶灶门口烧火,问锅热了没有。我用食指试锅,结果食指被灼伤红肿。奶奶疼惜,哭笑不得,将我食指置于冷水中,折瓦上松和生柏叶同捣敷,效果甚好。

屋顶白了,鱼鳞瓦一层层像山坡。烟囱与无数个瓦上松,宛如童话中的白雪公主与七个小矮人,望望不由地发笑。雪是童话世界的载体,没有雪的童话故事,读来一定会逊色许多。

“六出飞花入户时,坐看青竹变琼枝。”“大扁头”屋后的洋槐、柳树和泡桐树们冻僵硬了,一动不动,光秃秃的枝杈披上银妆,有了些暖意的味道。一只小船儿泊于河岸,牵绳松软。河水结冰,瓦片跟大地冻结,需费力气掰。瓦片咬手,远远地抛于冰面,自由滑行。

河对岸有柏树一株,柏树神奇。万木皆向阳而生,枝叶向南尤密,唯独柏树枝叶向西。柏树矮,耸直,叶针刺状,耐雪迎风,越冬青翠如初。礼官常折之,偷偷用于隔衣扎人。每每被他爷爷发现,遭责怪。问后得知“柏者鬼之廷也”,柏树下阴气重,小孩阳气淡,易惹鬼上身,得风寒。

其实不单如此,长辈是怕我们靠近栽柏之人。刚伙比我大十五岁,光棍一个。三间草房一空地,无院落。柏树临河,西则有一露天粪缸。

刚伙种三四亩地,忙时下地,闲时吹箫。飘雨天,低沉凄婉的音符,如哭如泣,好心情都被他吹得荡然无存。有人怜惜,刚伙发痴,怕的想婆娘了。他朝学校的方向笑笑,魂不守舍的样子。电视上江湖侠客都是这模样,难怪我们怎么学也学不像。

他家门前空地,凿钱墩子的最佳场所。一方红砖,一条线,每人一块铜板(大清带铜的那种),壹分贰分伍分的硬币。我们按照约定的规矩,凿得钱币纷飞,赌得天花乱坠。有时刚伙坐于门槛,一句话不说,孤寂地玩弄他的箫。有时铜板无意间滚入粪缸,他会扛着箫陪我们一起无奈和叹惜。

后来,学校东北来的白白胖胖女代课教师离校了,刚伙也离开村落。草房子檐下挂满蜘蛛网,窗户黑洞洞的,风在里面游荡,若箫非箫,柏树一般玄乎。我们不再靠近,特别在夜晚小心翼翼地绕行。

小寒之风,著土而行,“唔唔唔”地呼啸,是以吼地而生威。仁雪家的梅花如约盛开,花苞半透明,黄色,若婴儿半握的小拳挂于枝头,阵阵寒香。巷子里那些爱臭美的女孩们,纷至沓来,仁雪便笑盈盈剪两三枝相赠。

小时候我不太喜欢梅花,说不出来的感受,没有叶子的花看着有些别扭。正如没有开花就成熟的无花果,吃了嘴巴总不是个滋味。但我喜欢王安石的“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的诗句,毕竟梅花开了,苍茫的大地有了生动的情趣。据说,梅花五瓣,花开五福:一曰寿,二曰富,三曰康宁,四曰攸好德,五曰考终命。原来,梅花尽显如此的善意,我发觉有点疼爱它了。

二十四番花信风一吹,日子好似注定一般。白二爹的二丫头白露出嫁,三垮子家的大呆伙迎亲……红红的春联如新年,大大的喜字贴满窗。巷子里人来人往,个个像敞口的热水瓶,冒着笑眯眯的热气。院子支起大灶,灶锅煮着肉,整个村落的脚步都飘飘然。

“无酒不成宴”,这辰光做先生的父亲“瞎吃香”,天天中午晚上灌得歪歪扭扭。做大事请庄客作陪,是主人身份的体现,客人也倍感荣幸。庄客乃村内德高望重者,如支书及先生等。当初权力跟学问同等受乡人敬重,现今俩者之间已相形见绌。

母亲笑话父亲,好吃跑三里,江南喝到江北。父亲快意,醉眼朦胧,双手比划画着圈,我参加的是筵席,坐的是大席位。坐席位的规矩比天大,别看客人们个个雍容揖让,一条板凳两个位置,搞不好涨红脸,翻桌子。中国原本是席地而坐的民族,也是唯一改变了起居习惯的民族。也许岁月可能改变我们很多的习惯,但永远改变不了我们的传承和根脉。

外婆捎话来,过两天让小满到家里喝腊八粥呀。《燕京岁时记》:腊八粥者,用黄米、白米、江米、小米、菱角米、栗子、红豇豆、去皮枣泥等,合水煮熟。外婆的佐料简单,七拼八凑,大铁锅一晚上先用武火烧沸,再用文火熬。外婆家的腊八粥好吃,巷子里的孩童们都说甜。更让我期待的是马上生日,刻字的搪瓷碗,猪油面上卧鸡蛋。过生日的时辰,母亲记得牢牢的,而我玩玩就抛于脑后。

村庄年纪大的最反常,个个竖起耳朵。不晓得哪个通风报信,说县城戏班年前来唱大戏。粉根的半导体收音机这些天异常地欢,唱的是京剧《锁麟囊》:

这才是今生难预料,不想团圆在今朝。

回首繁华如梦渺,残生一线付惊涛。

柳暗花明休啼笑,善果心花可自豪。

种福得福如此报,愧我当初赠木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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