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的故事
□文/ 沈光宇
按照约定俗成的说法,黄河下游至江淮流域,当是古淮夷部落的领地。他们的祖先是三皇之首的伏羲氏。伏羲氏正因为生活在蛮荒之地,面对荒芜的原野,面对奔突的野兽,利用他的聪明才智,才创造八封、创造历法、教民结绳认事,教民捕鱼狩猎。据《竹书纪年》记载,东方诸夷,部落众多,而淮夷便是生活在苏北的人群。
淮夷部落有自己领袖,他叫夙沙氏。他领导的部落还是处在狩猎时代。
有一天,夙沙氏带领部分壮汉去海边打猎。那时海边草丛里生活着大量以食草为生的糜鹿。糜鹿脚长,跑得快,所以捕捉到几只糜鹿以后,大家都会气喘吁吁。稍停休息以后,夙沙氏便让壮汉们抬着捕获的糜鹿回家。
夙沙氏是领袖。领导者不但在狩猎中要奋勇当先,还要在日常生活中出谋划策。他没有回家,而是又一次地探入深深的草丛,窥看糜鹿的生活踪迹。可眼前的一幕让他愣住了:只见成群的糜鹿停留在海边的沙滩上,低着头专注地在沙滩地上舔着什么,夙沙氏想一看究竟,便蹑手蹑脚地向沙滩走去。
警觉很高的糜鹿望风逃跑。夙沙氏从糜鹿留正下的足迹之旁发觉沙滩上浮现着一层白霜。糜鹿就是在认真地舔食这些白霜的吗?夙沙氏不禁询问自己。为了证实自己所想,他俯身用食指在地上粘了粘白霜。
当夙沙氏将粘满白霜的食指放入口中时,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让他浑身颤抖了一下,顿时全身平添了许多精神。
这可能是人类第一次发现了这东西。他惊奇地叫了一声:耶哎!事后夙沙氏想到要将这一发现告诉别人,可是这东西到底叫做什么?他忽然想起发现的那一刻,叫出的声音是“耶哎”——日后人们都称这东西为耶哎,直到发明文字才叫做盐。
盐,让夙沙氏部落的全体成员精神抖擞。
盐,让夙沙氏部落的阵容日渐壮大。
盐,也让整个华夏人身强力壮起来。
夙沙氏,被人们奉为神明,封为“盐业的祖师爷”。
日后煮盐的灶户都在春天开灶,秋后封灶的时节,磕头焚香舞狮耍龙,祭拜夙沙氏。
刘濞定国
传说时代过去,翻开的是崭新历史。
只因为西楚霸王项羽兵败垓下,无脸再见江东父老,别了虞姬,结束了楚汉相争。刘邦虽然夺得天下,但心中一直惴惴不安。他焦虑的是江东百姓不服他的皇权圣威。
公元前195年,刘邦决心要选派一名虎将震慑江东百姓。他想到了哥哥刘仲的儿子刘濞。刘濞生性威猛,在关键时刻,协助过刘邦战胜了英布,立有战功。刘邦任命刘濞为吴王,统治东南之郡五十三城。
当刘邦封了刘濞为吴王,举行授印仪式的时刻,刘邦左看右望,总觉得刘濞面有反相,刘邦只好把自己的猜想挑明了说:汉后五十年,东南作乱的人,该不是你吧?
刘濞万万想不到在这喜庆的时刻,刘邦说出这么句冷言冷语,一时说不出话来。
刘邦也许认识到自己的话语有些唐突,于是缓和了一下口气:天下同姓都是一家人,希望你慎重。刘濞连连作揖说:不敢,不敢。
当了吴王的刘濞此时心中有两怕:一怕刘邦会削弱他的政权,二怕江南的百姓不听从他的政令。俗话说,人是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处于忧患之中的刘濞,日思夜虑,想到的是把吴国搞强大起来,那时上对皇上下对黎民都有一份交待。
当刘濞定国后,将都城迁至广陵(今扬州)时,他发现这里的海滨生产有大量的盐。急于富国强国的刘濞感到天助我也。他为了加强盐的生产,一方面加大对盐户的压迫,一方面下命令将所有无家可归人以及犯罪的人,不管重犯、轻犯,一律送往海边烧盐。
烧盐给吴国带来了巨额财富,强大起来的吴国国君刘濞的胆子也渐渐大起来。他下令铸造钱币,与国家发行的钱币抗衡;他自恃强大,不去参加国家举办的活动。
刘濞真的要叛反了。要叛反的刘濞最终被杀。
《盐铁论》
但是强化盐业生产,迁涉更多的人到海边去生产盐的做法,被后来执政的王朝沿袭下来。
刘濞的叛反让汉王朝久久地心痛。汉武帝为了牢牢掌握经济命脉,想方设法地剥夺诸侯国的经济利益,从而把壮大经济的手段集中到中央来,盐铁实行专卖,便是主要的手段。
为了保障盐铁专卖的实施,汉武帝在全国各地设置32处盐铁官署。为了促使沿海地区盐业生产快速发展,汉武帝利用南方的东瓯和闽越的矛盾,让东瓯迁居到江淮地区。后来闽越与南越之间也发生矛盾,并先后反汉,汉武帝征战之后,把战败的闽越人迁居到沿海地区。人口增多了,生产能力提高了,沿海地区的盐业生产很快得到了提升。
盐铁专卖,继而是烟酒专卖。中央抓住了全国的经济命脉,但那些巨商大贾在暗地里叫苦了:中央政府与民争利,让经商的人如何生存?
这种呼声直到汉武帝驾崩之后,敢怒不敢言的商人通过各种渠道在表达自己的心声。
昭帝继位后,为了消除来自商业界的压力,决定来一次大辩论,讨论一下中央政权要不要实行盐铁专卖以及烟酒专卖。公元前81年2月,由御史大夫桑弘羊牵头,召集全国各地的有名望有见地的儒生进京共同商榷专卖事宜。
从国各地汇集而来“贤良文学”共有60多名。这些饱学之士,尽管满腹经纶,但无非是孔孟之道。他们只能坐而论道,没有一点实际经验,更是谈不上经济理论。辩论会据说开了半年之久,仍然没有形成会议纪要。
全国的贤良之士,60天没有说出一个切实可行的改革良方来,那就证明先皇实施的专卖法是无懈可击的。大辩论最后的决议是:盐铁继续实施专卖。但是把酒类专卖改由商家销售,政府只负责征税。桑弘羊大声宣布:散会!
这次辩论虽然没有结果,但是参加会议的一个叫恒宽的儒生,日后将大会辩论发言,整理成一部文稿,取名为《盐铁论》。
对食盐实行专营,一直沿袭下来,这就是民制官收。也就是盐民在官府的监督之下进行煮海制盐,生产出的盐则由官府全额收取。
唐太宗时代,由于大运河的开通,使江淮地区的交通达到了畅通无限的状态,从而促进经济的快速发展。
唐大历年间,淮南使李康为了保障沿海地区的盐业生产,奏请朝廷,在沿海的运盐河东边,修筑捍海堰。
当初盐民都是使用煮海为盐的方法生产食盐。可是不平静的海潮,时涨时落,时而还发威风,冲击煮海的灶民,威胁着灶民的生命。
得到朝廷的批准,李康在运盐沿东边沿着灶民原先垒筑起沙堤,加高增宽,从而筑起了一条南北142里的长堤,并取名为捍海堰。捍海堰有效地保障灶民的生产、生活。有效地促进了盐业生产。
唐代还对传统的“煮海制盐”方法,进行了技术改造,实施“刺土制盐法”,这就使制盐产量得到了大大的提高,从而使得沿海地区成了全国的制盐生产基地。
为了加强快速发展的盐业生产,中央政府加强了对盐业生产、销售的管理。公元762年,唐肃富专门设立监院,不但监督生产、销售,还负责缉查秘制私卖行为。代宗时期在全国设置4个盐场和10个盐监。在沿海地区就设海陵、盐城二盐监,对123所盐亭实施全面督查。据记载,当时海陵监每年管理着60万石的盐产量,盐城监每年管理着45万石的盐生产量,二监计共105万石。
宋代初期,对盐业生产管理机构稍加细化,设监之外又增设场和伍。盐监负责管理盐场,盐场负责伍。当时两淮地区就设有3监29场。每年从盐民手中获得107万石(合5365万斤)的食盐。逐年增加的盐生产量,必然带来运输的压力,为了加强水上运输能力,南京两淮置制使李庭共将捍海堰西原有的自然河流加之疏浚拓宽,使得盐场之间相互连接起来。故名之曰串场河。由于串场河为盐运提供了方便,也减轻了灶户们肩挑背扛的劳苦,所以又被百姓称之为盐运河。当然为了周边灶户的交通便利,在串场河之内又相应地开通了灶河。这时的串场河便形成了交通网络。其实真正的串场在清代才真正形式。这时的场与场之间,灶与灶之间都有堤坝相阻隔,因为怕私盐贩卖。
元代沿袭宋代盐业制度。由于淮河两岸盐业生产的迅猛发展,年产量达380万石。加之产量质量优良,销售日渐旺盛。故而有“两淮盐税甲天下”的美誉。为了进一步加强管理,元王朝时候单在淮河之南就设有盐场25家。
兴化煮盐简史
兴化境内的煮盐历史似乎已经模糊不清。可是兴化之前叫做招远场,还是有据可查的。场是煮盐的场所,譬如临近的白驹场、草堰场、小海场、丁溪场等。
兴化境内至今还有好几条河流与煮盐有关,北为海沟河,东连白驹场;中为白涂河,东连小海场、草堰场;南为车路河,东连丁溪场。还有驳盐(蚌延)河和卤汀河。隶属于兴化的白驹场、草堰场、丁溪场都是有据可查的盐场。
白驹场在唐宋时期就已经兴办盐业。元代中期白驹就是著名的白驹盐场。从白驹流向兴化境内的河流叫做海沟河,可见海沟河水东流入海,海潮陡涨时也会海水倒灌,形成卤水。如若不信,可借通往小海、草堰的白涂河为证。
白涂河东连草堰场、小海场。宋代有记载说,泰州海陵如皋仑小海场,年产盐65200石。小海后来才因随海岸东移而东迁。
白涂河之所以叫白涂,是因为河岸泥土呈现白色,涂、泥也。泥土呈现白色,就是因为泥土中的卤水,蒸发以后吐出盐霜。河流中的卤水正因为含盐量高,才会出现吐白现象。
当初先民煮海为盐,费时费工,后来唐代发明刺土制盐,就是先刮取泥土上的盐霜,再制盐,大大提高了制盐产量。
白涂河既然沿途有盐霜,懂得刺土制盐的百姓,必然沿着白涂河刺土制盐。当时应该有好多的灶户,沿着白涂河制盐。但是,随着范仲淹将捍海堤加高加固,形成范公堤以后,海水难以倒灌,白涂河中的卤水含量逐年降低,便利了农业生产,却是阻碍了盐业发展,灶户变成了农户。我们今天寻找灶户的踪迹也就越来越难了。但是,历史总会留给人们许多想象的空间,如今在白涂河边的安丰镇有一个叫做灶李的地方,在兴东镇有一个叫做灶户陈的地方,可以证明这地方过去住着制盐的灶户,一家姓李,一家姓陈。灶户陈当今已经有好多人叫它为灶陈了。因为后来的人已经弄不明白什么叫做灶户。安丰的灶李是最先将灶户的户字减去的。不过仿照此法的不只是兴化。如果打开兴化临近的东台市地图,这里的人们,也都将灶户的户字省略了。如南沈灶、李灶、陈灶,头灶、二灶、三灶等。
让人感到奇怪的是,兴化可能是想与东台作区别,都把沈灶、李灶、头灶、二灶、三灶反过来说。这就有灶李、灶陈、灶一、灶二、灶三等称谓。不过这些名称除了带姓氏的是指一座村庄,而灶一、灶二、灶三等是指一片行政区。打开清朝咸丰年间的兴化行政地图,可以看到竹横港处于灶六下行政区,西唐港河与东唐港河之间的野陈庄和西毛庄属于灶二上行政区等等。我们还可以看到,靠近海边丁溪的西边土地被划分为灶一下行政区。戴窑在车路河之东,曾经叫作灶头,而戴窑东边的丁溪不知怎么叫做北灶头的。
车路河东连丁溪。丁溪在北宋时就为盐场。史料记载,明代时丁溪场有灶户558户,1230人。灶房90座,卤池550口,亭场大小共582面,产盐12294引(每引400斤)。这么多的盐需要运往扬州等地,络绎不绝的牛车、人力手推车必然压出一条车路来。后来为了加大运输,沿着车路开挖出一条河流,这便是车路河,也是运盐的主干道。
戴窑临近丁溪,只是一水之隔。串场河就在丁溪、戴窑之间。这里煮海制盐应该是正常的营生。但是戴窑烧盐的历史在不知不觉之中停止了脚步,从而变成了“戴家窑,戴家窑,南北两座桥,72座窑”。从此被称之为灶头的痕迹顿时消失。但是回眸望去,戴窑却是留有一座巍巍的盐牌坊,这是耐人寻味的。
盐牌坊,是为了灶头盐业的发达而立的里程碑,还是因为戴窑退出煮海制盐历史而立的纪念碑,不得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