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秀坤

草在结它的种子/风在摇它的叶子/我们站着，不说话/就十分美好……

我喜欢这样的诗，平淡，悠然、率真而含着禅意，能让人想起什么。

风在摇它的叶子，像母亲或外婆摇着摇篮里的婴儿，舒缓的风声就当是随口哼出的摇篮曲吧，摇着摇着，叶子就长大，就努出了花苞，梦乡里的孩子也会咧嘴一笑，那是世间最美的表情，对母亲而言，便是贮满心田的幸福。

植物的生长离不得阳光雨露，也少不了风——密闭的温室里当然可以开花，但通风的环境起码少生病，更茁壮，开花更大更美，结出的果实也更饱满香甜。

温室里长不出参天大树，水果还是露天的有味，野地里的菜蔬更加醇厚，而庄稼就应当长在广袤的原野上。一句话，要成材，还得经过风雨的历练才是。

便是春天也是风吹来的啊，草木也是风唤醒的。残雪消融，地脉疏松，温软的风和着汩汩上升的地气，亲切地呼唤，春来了，天暖了，起来啦！如此唤上三五日，雨水适时地浇那么一两场，翌日大早你去看，田间，地头，河畔，广场，路边石缝里，柳也青，草也绿，婆婆纳蓝得那样明亮，细眉细眼的开心得很哪。一抬头，树梢上的玉兰花活像一枝枝刚开毫的毛笔，在蓝天下激情绽放，不知吟一阙东风破还是行香子？于是，睡在地下的、水底的、树洞里的蛇蛙蚯蚓乌龟松鼠刺猬……呼啦啦全出来了，睁大双眼，抖擞精神，活蹦乱跳在骀荡春风中，在百花争艳的春光里，生龙活虎地大干一场啊。

烂漫春天里，随手撒一把种子，不几日就能长出一畦绿色的诗篇。不过，这样的诗尚显孱弱，尤其菠菜、芫荽或茼蒿的种子，细若微尘，得拌了浮土撒下，苫上一层草屑，才好发芽的。那嫩芽头发丝一般细，一旦撤去草苫，就呈现出萎靡的样子，蔫头耷脑的让人担心。且由它去，风一吹，嫩芽顿时有了精神，补了钙一般站立起来，风再吹，那芽便转绿，浇些肥就壮实成墨绿，让人爱呢。便是刚落地的牛羊，热乎乎的，却软在地上，总得风吹，吹着吹着，吹干了身上的羊水，它自己努力着，就站直了。

新生命的生长，包括刚孵化的雏鸟，初蜕壳的蝉，哪能离得了风？

去年我在阳台上种了几盆又美又香的欧月，刚买来时挺好，很快就生虫，怎么治也不顶用。问问花友才知，是封闭的阳台不通风造成的，再看看他长在天井里的那些月季，每一株都枝壮叶大，花开秾丽，芬芳扑鼻。风过，叶片快乐招摇，花朵越发光鲜，哪里会生虫？站也站不稳哪，植物的健康成长真是离不得风。

打小生活在乡间，我知道种玉米、黄豆、茄子、辣椒的植株是不能太密的，否则风吹不进来，不利于花粉的传播，果实就长得小结得少或干脆不挂果，得“唤风”，就是多通自然风。有经验的老农种出来的玉米、黄豆，疏疏的一行行，结出的玉米棒鼓突如藕段，黄豆荚密密实实嘟嘟摇铃。

水田里的行行稻禾扬花时节，更是离不得风，那风不能猛，柔柔的，真像情人在耳边絮语，在说着温馨的小情话，逗引得稻花在风中轻盈飞舞，随意游走，快乐地寻找心仪的伴侣，雌雄结合，配子授粉，一股清香扑鼻而至。然后才能形成谷粒，完成使命。小麦、玉米包括北方的稷和黍的扬花莫不如此。

儿时，我喜欢看麦浪或稻浪，无论是绿得发黑还是金灿灿发亮，我知道那是风吹，风吹麦浪，吹着吹着就手舞足蹈了，像一条条活泼泼的长蛇，开开心心地从这块田游到了那块田。几番麦浪翻滚，麦子就黄，就可以吃到喷香的麦面饼了。

果实的成熟，也是风吹的。从开花到坐果，从青涩到香甜，吹着吹着，枇杷就黄，樱桃就红，桑椹就紫，直到从枝头“啪”一声落下。谁的童年少年都是春花一般鲜亮，秋风吹，叶就黄，寒霜降，雪花飘，孩子大了，工作累了，功成名退后，人也会渐渐老去。

杨柳轻摇，露湿荷瓣，涟漪层层，炊烟袅袅，或者彩云追月、芦花漫天，都是风在吹。

望着窗外，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梅花便落满了南山。

那也是风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