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上小桥
□张学诗
在这二月的春风春雨里,舍上小桥,又在我的记忆中,在开始泛绿了的那一条曲曲弯弯的小河上静静地横卧。
把一根根粗粗长长苦楝的树枝,平展地剖开,钉成两三尺宽、三五尺长的“桥舌子”,搭在用一棵棵瘦瘦高高的槐树的树干打成的结实的桥架上;我不知道,小桥两端的这“桥舌子”,算不算现代意义上的“引桥”了?桥的中央,也就是那一弯小河的中央,则是用那棵年代有些久远的老榆树,剖成一两尺宽的木板,架在两端那搭着“桥舌子”的桥架上——如此而已,也就有了这一座栉风沐雨的“舍上小桥”了。
年年岁岁,舍上人,走惯了小桥,走惯了那一丈多长、一尺多宽、一寸多厚、晃晃悠悠独木的桥面,也是一种舒心和愉悦。三五个孩子,走在桥面,因为身子太轻,晃悠不起来;于是,脚下用力,悬空地跳起,直到那独木板开始晃动,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摆起那晃晃悠悠的舞步……也有调皮的孩子,赶着十来只身上长着黄黄的绒毛的雏鹅、雏鸭儿,从这独木桥上过,一摇一摆地,从此岸走向彼岸那一片鲜美的芳草地。
独木桥上,也就留下了那一只只雏鹅、雏鸭儿,湿湿漉漉的,小小巧巧的,树叶一般的脚印……此刻,桥下流淌着的绿水上,恰好有一趟老鹅、老鸭,慢慢地游过,它们,止不住地好奇:“这些个小家伙,怎么不在这水里游,偏要往那独木桥上过?”
于是,河面上的老鹅、老鸭,好似询问的苍老的“呱呱——嘎嘎——”与桥面上的雏鹅、雏鸭,又似应答的清扬的“嘎嘎——呱呱——”汇成了这老老小小的生灵,一支特殊的交响曲——这可是小桥流水的舍上,一则则现代版的童话!
朝朝暮暮,舍上人引以为轻松还有惬意的小桥,乃是舍上的一道风景。而有外乡人路过,走上这小桥,却是提心吊胆、脚下颤颤的,尤其是遇上春雨蒙蒙的天,尺把宽的桥面,湿漉漉的,带几丝青苔,溜滑无比,稍不注意,便有掉下河的危险。于是,那些外乡人,走上桥头,再不敢挪步,只得向着舍上人家喊去:“有人吗?对不起啊——哪位搀我过一下桥——”
过不了许久,那三两户茅草屋里,便会走出来个老人,或是孩子,走上桥头,把那些外乡来的过路人,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搀过桥……而那些外乡人,除了连声的“谢谢”,心底,也会存几丝狐疑:“这些老人,还有孩子,走起这小桥来,咋就这么的容易?”
岂止容易,对于舍上人,那是一种舒心的享受,明媚春光里,斜风细雨中,走过这独木桥,去劳作,去耕耘,去播种希望的种子,心头,总会漾起满满的幸福……
一座春日里的小桥,卧在那一条泛着绿意的曲曲弯弯的小河,连着几户高低参差温暖舒适的茅屋,那是我故乡的舍上,并不遥远的记忆里,一幅满含诗意的水墨画。也会想起,马致远的“小桥流水人家”,留给人的,只是一种冷落、凄凉和萧瑟;也会羡慕,春日里的江南,黎里、同里,周庄、乌镇……那些江南古镇,有的,我曾去过,小桥流水,古今交融,美不胜收;而我舍上的小桥,包括那一弯绿水,几户茅屋,又属怎样的一种美丽呢?那是近乎于天然与自然的别一种宁静、淡雅与纯朴。
于是,每到春天,阳光明媚日,细雨霏霏时,我的思绪,也就回到了我的丰乐舍的故乡,在走过了我的童年、少年和青年,留下了诸多美丽与美好的那一座小桥上,晃晃悠悠地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