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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意的反哺 浪漫的开掘

2022-03-25 08:35:48

赵冬俊

余光中说:“许多诗人用左手写出来的散文,比散文家用右手写出来的更漂亮。”庞余亮就是这“许多诗人”中的一员。

他的《在那湿漉漉的平原上》堪称“自然散文”的杰作。湿漉漉的平原以及生存其间的万物在他笔下具有了鲜亮的生命与蓬勃的力量,呈现出浓郁的诗情与朴实的浪漫。全文十个片断,单独自可成篇,连缀起来又是一轴无与伦比的平原风情长卷。这画卷以时令为序,以“水墨画”的简练笔法呈现平原上的动物、植物、人物以及田野景致的变幻。

《早春的盐巴草》,庞余亮从“破冰而行的捕鱼人”开始,将目光凝注在瞬间结满冰的竹篙上。这个冷色调的画面,充满力量,彰显人的不屈。然而,比人更艰辛的是畜生们。鸡,“找灰堆扒食”,狗,“鼻子好使”,最难受的是“猪”——饭量大。于是,“我们”一家破冰,摇船去扯盐巴草。扯来的成为猪的食粮,未扯出的在夏天“蔓延”出来,成为我们穷苦日子里“顽强”的精神食粮。在作者笔下,人、大地、万物俱为一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互相依存。《最先醒来的虫子》里,这种思想表现得更为透彻。蛇、蜈蚣、蚯蚓、蚂蚁在作者眼里,全不是动物,而是亲切的蛇同学、蜈蚣同学……对于过冬,它们各有其法,各有命运。一声春雷,它们全醒了……“九尽杨花开,农活一齐来”,“恍惚之间,这世间最忙碌的虫子,是在这片湿漉漉平原上过日子的人”。作者眼里,万物有灵众生平等。这严肃深沉的语调里,既有谦卑又有信念;既是现实,又是希望。

《浩荡的春风吹遍》,文章呈现温暖的色调。油菜花开始了“金黄的合唱”,燕子忙碌着觅旧巢垒新窝,春风甚至淘气地“带走了我们家草垛”……而暮春,《暮春的平原是最佳的掩体》。我们在长高了的麦子、结了籽荚的油菜里捉迷藏……在被玩伴们遗忘的一个下午,“我吃下了平生最多的蚕豆和豌豆”,并开始寻找更多的食源……于是,我的舌尖上,有了“荞荞儿”的味道,我的词库里也增添了古典的“采薇”……

庞余亮是诗人,还是儿童文学作家,这得天独厚的优势让他的散文具有一种“一任天真”的童趣。那个《古磙上的男孩》,精瘦精瘦,大人们嘲笑他连苗猪都不是,最多算作小青蛙。于是,“大人们的哄笑声令我记下了对青蛙的仇恨”。有时候,“我”扔一颗土坷拉制止青蛙的合唱,可一会儿,青蛙又开始合唱,“嘲笑我的声音几乎令全村人都知道了”。庞余亮就这样以烂漫的儿童口吻,将我们拽入那个有质感的湿漉漉的平原。

《一线灯光穿越平原》开始,劳作增多,人如工蚁,“我”成了其中一只。也正因如此,庞余亮对于自然的书写,才具有了独特风格。他对于平原生活的描绘,不是旁观的姿态,而是亲历者的耳闻目睹鼻嗅口尝。遍布水田的蚂蟥咬住母亲的小腿肚,我们惊呼,母亲却很平静。《那只害羞的南瓜》,父亲在教我给南瓜“套花”的劳作中,秘密了完成了“我”的青春启蒙。《稻捆与稻捆相依为命》,在收获的喜悦里,“稻根被割后的味道”成为“天下最好闻的味道”,平原以味觉的方式深入我的记忆。《沉默平原的轮廓》里,母亲的故事,也是“劳作”的故事——挑轻担的儿子成了不足道“灯草星”,而挑重担的继子过了银河,成了“石头星”。因为劳作,平原上的一切有了各自的轮廓和样子。

《平原上没有一个忧伤的农民》,霜对萝卜无可奈何,反令萝卜们更加葱茏,“就像倔强的父亲”。庞余亮随手拈来,就近取譬,语言平白而又意味无穷。“霜在一点点往下降”“再漫长的寂静,我们也有萝卜来抵抗,在那个湿漉漉的平原上,没有一个忧伤的农民”。萝卜是亲人,是战友。这朴素而又极具力量的句子,是庞余亮修辞能力的体现,更是他对土地、对万物深切体察的功夫。作家是始终“与大自然保持紧密联系的人”,他们比起其他人来,自由而质朴,敏感得很。庞余亮的敏感,是土地里生长出来的,是劳作中磨砺出来的。他熟悉草木的生长,动物的脾气;他深知土地的肥沃,人物的品性。现在,他以他的“诗意”反哺平原对他的养育。庞余亮笔下的湿漉漉的平原,对每个读者来说都具有极大的亲和力和诱惑力。他让我们对这块平原心怀热爱、心存敬畏。同时,他也用他的笔浪漫地开掘出散文写作的新天地。

原来,散文可以这么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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