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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老师

2022-04-08 08:52:11

□王建寿

1976年秋,我被录取为海河公社中学高一新生。报到后去食堂缴米,储米仓库在食堂西南角,半间大的仓库搁着一张“竹床子”。称米的保管员是个又黑又瘦的小老头,他在香烟盒大小的纸片上写上姓名和数量,右下角署着“未能”两字,算是收据。收据不正规,字倒很漂亮,以至于我把纸条摩挲了半天,才去兑换饭票。

新学期第一堂课是语文课,上课的哨音响过,称米保管员步履蹒跚地向我们教室走来,腋下似乎还夹着一个账本,想必是哪个同学的米账弄错了,他是来对账的。狐疑间,那老头在讲台前站定,说了声“我是你们的语文老师”,然后拿出腋下的“账本”,那“账本”其实是一本语文书。估计是新老师还没到,这保管员临时代课。在同学们窃窃私语声中,他转身在黑板上写下“白杨礼赞”四个大字,这字方正圆润,苍劲有力,给人稳重踏实的感觉,我们的心一下子沉静下来。他没教生字,也没有要我们给课文分段,只是绘声绘色地讲。讲到激动之处,他容光焕发,仿佛一下子年轻了许多,眼睛里闪耀着智慧的光芒。他哪里是黑瘦老头,分明是青春焕发的小伙子!——“她伟岸,正直,朴质,严肃,也不缺乏温和,更不用提它的坚强不屈与挺拔,它是树中的伟丈夫。”我们沉浸在他描绘的情境中,如痴如醉,自觉地跟着他讲课的节奏有声有色朗读起来,有些段落不知不觉地背上了。

课后,同学们好奇地打听这老师的来头,南秦大队支书的儿子告诉我们,他姓魏,是兴化中学“老三届”毕业生,因文革中断高考,未能如愿跨进大学校门。他今年才30岁,插队在他们南秦好几年了,因为父亲在台湾,一直未能回城。前不久还在田里干活的,今年一开学就被我们校长调来教高中了。

星期六,他又出现在我们课堂上,不过,他这次来不是教语文,是教化学的。当年在初中没有化学课,物理课学的是“三机一泵”,真正的物理化学似乎离我们很遥远。他似乎知道我们的心思,不讲化学,却谈起了实现四个现代化,他强调,不掌握物理化学这些基础知识,四个现代化只能是纸上谈兵。他说,你们是各村推荐来上高中的,是“又红又专”的学生,实现四个现代化的重担落在你们肩上。我们热血沸腾,学习的激情一下子调动了起来,一堂课,仿佛补足了两年的初中课程。

我们喜欢他的课,更喜欢他的人。你米供应不上了,他欠米给你,你没钱买菜了,他借钱给你。我家离学校5里路,晴好天气早出晚归,遇上下雨天,道路泥泞,回家就困难了。像我一样的走读生有许多,有的同学投亲,有的同学跟寄宿生挤在一起,学校寄宿生宿舍平时就很拥挤,遇上下雨天更是人满为患。这时候,魏老师的宿舍就成了“难民”收容所,他的斗室里,常常挤进三四个学生。

他像慈爱的父亲,又像可亲的大哥。课下,他说话轻声慢语,时常跟我们聊家常,有时还讲笑话。兴致上来时,则吹起那放在案头的横笛,笛声时而慷慨激昂,时而如泣如诉,引来众多学生围观。

1978年秋,我插班复读。前三周,物理老师缺课,第四周,物理有人教了,不是原来的老师,竟然又是魏老师,他一人教三门功课!是校长慧眼识才,请魏老师“出山”的,还是他毛遂自荐主动请缨,不得而知。只知道他更忙了,脚比以前“跛”的更厉害,背影似乎也有些佝偻。三门主课,备课,上课,辅导,整天连轴转。他有严重的胃病,一堂课下来,额上沁满汗珠,每天上午最后一堂课下课前,他总要吞几粒药片。他不教数学,遇到数学难题,我们也去找他,他是“救火队员”又是“全科医生”。学生找他,复习备考的老师们遇到数理化难题也去找他,食堂、宿舍,甚至厕所,总有几个“尾子”紧紧跟着。

1979年高考,海河中学8名学生金榜题名。在师资力量严重匮乏的农村高中,如此骄人的成绩,一时传为佳话。经魏老师辅导过的三名老师也实现了夙愿,我则如愿以偿地考进了高邮师范。

魏老师,他的名字叫魏仁。子曰:“刚,毅,木,讷近仁。”魏老师正是以刚强,坚毅,质朴,慎言,仁爱之心,诠释了“仁”的内涵。我以为,魏老师的血管里,流淌着先圣孔子的血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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