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桂国

童年时的村庄，有不少桑树，一般都长在河边。我家老屋东边的河畔，就有一棵魁梧高大的桑树。春天，桑树开始挂果时，真正考验顽童耐心的时刻来了。村上没有一棵桃树，也没有一棵梨树，能够解馋的就是桑树枣儿。枣儿，悬在高枝上，先是毛茸茸的青色，碰不得；继而是酸啾啾的红色，也碰不得；渐次饱满，紫嘟嘟的，十分鲜亮。这时候，看一眼枣儿，就想流口水。

桑树浑身是宝。桑叶喂蚕，树干可以做锹柄、叉柄，还可以做扁担。桑树扁担弹力好，挑东西晃晃悠悠的，可省力了。说到弹力，不能不说到弹弓。我的一副弹弓，就是桑树枝丫做成的。

童年练习爬树，桑树是一位极有耐心的好教练。我们都是“花果山”的瘦猴子，爬树最拿手，噌、噌、噌，一眨眼的工夫，就从树下蹿到了树顶。但刚学爬树时，笨拙的动作难免让大人嘲笑，可桑树好脾气，从来不会嘲笑我们，即便从树上摔下来，它也不会打骂我们。摔倒了，爬起来，继续爬。这位教练教学有方，只要谁能爬上树，他就会奖励一把紫嘟嘟的甜到心尖上的枣儿。那些手无搏鸡之力的黄口小儿，爬不上树，就在桑树底下等枣吃。看着我们在树上敏捷地窜来窜去，黄口小儿的眼里便闪出亮光来，咧开嘴巴嘿嘿嘿地笑。

所以夏天在村庄里，如果大街小巷看不到孩子顽皮的影子，他们不是在小河里洗澡，就是爬在桑树上吃枣儿。

那时农村孩子家里都穷，在家里吃饭常常填不饱肚子，自然体会不到“饭醉”的滋味。但吃桑树枣儿，觉着吃多了就会“醉”。身边的小伙伴也差不多，吃多了也会“醉”。

乡下孩子单纯，夏天女孩赤着脚丫，穿一裤衩，十二三岁的男孩，还精光一个身子，在树上上蹿下跳。身上没有口袋存放多余的枣儿，熟透的枣儿只有全部送到肚子里最安全。因为我们每次从桑树下到地下之前，都会郑重地做一件相同的事：女孩涂“口红”，霎时变成了漂亮的娇小姐。男孩涂脸蛋，立即变成了威武的关云长。当然是用枣儿把自己的嘴唇，脸蛋涂得红红的。女孩涂，男孩也涂。

化妆后的我们，把紫嘟嘟的嘴唇翘得高高的，把通红通红的脸蛋翘得高高的，得意地甩着臂膀，在其他孩子面前炫耀。那神气活现样子，骨子里透出冲天豪气：“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

枣儿，不光我们孩子喜欢吃，天上的飞鸟喜欢吃，河里的白条鱼也喜欢吃。白条，体狭长而侧扁，善跳跃，游速快。立在水边的桑树，身子倾向水面，好像随时要飞出去，整个树冠罩在水上，坠满枣儿的枝条从高处垂下。白条从水下腾空飞出，猛地张开嘴巴，吞一口，银光一闪，一个倒栽葱，便又钻入水下不见了。

明晃晃看到水下的鱼跟我们抢食，我们岂能罢休。我们都是钓鱼王，对付它们的方法，就是用枣儿作诱饵。一颗枣儿就是一条白条鱼，多么划算的事啊。可白条鱼成群结队，压根儿钓不尽。

谁家孩子犯了错，常常被罚跪在桑树前，气头上的妈妈还会脱掉鞋子，拎在手里猛抽他的屁股。护短的奶奶看见了，不顾一切地扑过来，一边扬着手臂高声呼喊：“你不能打我的孙子！”“桑树从小抈！”妈妈停下手里的鞋子，狠狠瞪了奶奶一眼，“你老糊涂了？”。奶奶愣了一下，才从地上拽起孩子，指着眼前的桑树说：“好好看看它，长得歪歪扭扭，站没有站相，都丑死了！”“你学坏，长大就变成它！”妈妈扔下一句，扔下他们祖孙俩，就转过身子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