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忙假
□戚月和
小时候,每逢四夏大忙季节,学校都要放忙假。为了能让父母全身心投入抢收抢种的艰苦劳动中,三至五年级的学生回到家里,在十四天的假期中,帮助父母干些力所能及的家务活。
每天大人们脚踩晨露,头顶繁星,起早摸黑在田里辛勤劳作,家务事都留给了放假在家的孩子们。
农村的孩子家务事都会做。十来岁的孩子,提着满满一桶猪食,弯腰弓背,一路摇摇晃晃,然后站在猪圈栏墙外的垫脚石上,将提桶举过栏墙,“哗”的一下倒进猪圈里的食槽内,见猪低头吃食,又迅速操起靠在栏墙外边的扫帚与猪屎扒子,跳进猪圈,将积余了一天一夜的猪粪,奋力清扫归拢,然后推入粪坑。
那个年代每家每户都养猪,没什么精饲料,只有为数不多的稻糠,或用干稻草粉碎而成的草糠,其余全靠下田寻些青草,秋天的山芋藤切碎沤在大缸里,冬天胡萝卜樱子都是猪的主要饲料来源。
生产队会计每月定期领着几个社员,带着抬杠与麻绳,扛把大秤挨家挨户逐个将大小猪崽一一过秤,猪的个头越大,产生的粪便就越多。生产队会根据各户养猪的头数、大小斤重来分发猪粮,也叫奖励粮。那个年代地里农作物生长所需的肥料全靠猪粪鸡粪、草木灰及泥污塘窖的青草渣。
早晨家务事做得差不多了,到了煮中饭时间,孩子们就会拿点山芋干,或萝卜干等杂粮代食品,用半升子量点米,拎着淘箩赤脚下到清澈的河水里,淘淘洗洗,嬉戏玩耍,逗着游来窜去的小鱼儿。然后回家抱草生火煮好午饭,等父母到家后再烧点汤。
中午大人匆匆回家吃好午饭,刚丢下饭碗,队长就在巷上催促着社员赶紧下田。
“一天到晚勒嗓子,就不能让人歇一刻。”大人们一边埋怨,一边心急火燎地匆匆出门,田里的农活太多了!
这时小孩子们背着寻猪草的篮子,带着小铲锹,兜里塞着早就商议好需要带的火柴,篮子内还藏了一只破旧的搪瓷钵子,一路小跑抢先爬到场头边的水泥船上,跟着大人一同渡河到对岸。
小孩子上船后挤在大人身旁,仰头望去,场头边上麦把堆子一个挨着一个,像座座小山。场头组长领着几位体弱生病的社员,以及老嗲嗲、老奶奶堆着麦秸草,翻晒着刚打下来的麦子。
随着队长急促地吼叫声,船撑向了对岸。妇女们手拿镰刀,部分男人夹着挑麦把用的把叉,其余肩挑手提钉钯、大锹等挑渣工具,爬上岸来直奔田头,各自投入到紧张繁忙的劳动中去了。
小伙伴们叽叽喳喳,推推搡搡跟着大人蹦上岸,只见满眼成熟的麦子在阳光照耀下一片金黄。收割完的空地里,瘦骨嶙峋的老牛侧着头,瞪着血红的眼睛,四蹄紧蹬拉着木犁,“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吃力地向前爬行,两位上了年纪的大伯,每人跟着一头牛,眯眼弯腰,单手扶犁,只手举鞭牵着牛绳,哼着悠长的牛号子,他们身后渐渐泛起了一片片黑色的泥土。
四节垛子旁,有好大一片葱翠欲滴,即将移栽的秧苗田,微风吹拂,秧苗起起伏伏,荡起阵阵绿色波浪。
高耸的风车鼓着白色布蓬“吱吱呀呀”随风转动,在风车转轴的传动下,清澈的河水从一头伸在小河中,一头搭在水渠边的槽桶上方“哗啦哗啦”不断涌出,缓缓流入秧苗田中。
小伙伴们沿着田埂上,秧池旁,顺着河坎边,水渠旁猫腰弓腿,找找寻寻,那个时节猪草并不丰盛,只有不多的“免子苗”“馒头蒿子”“牛耳头”“灰灰菜”……同伴们大呼小叫,你争他抢,兴高采烈。
兜兜转转到了三十亩最西北角,葛子窝河东乱坟场边上。农村的孩子胆子大,只要有猪草,爬上高大的坟堆,下到挖去棺材的坟茔塘底也不害怕。偶尔从乱坟场内突然飞起因麦子收割后无处躲藏的野鸡,或窜出一两只野兔,也只是一惊而已,并不胆怯。
就这样东找西寻,伙伴们都有了半篮子猪草,然后急急忙忙,前呼后拥直奔生产队最南边的横十五而去。
横十五,顾名思义就是横在小河北边的一块地,东西狭长,只有十五亩田。小河的南边是本大队五组的麦田,西边与增庆大队王古冈搭界,这样避开了大人干活的地方,远离了他们的视线。
来到小河边,稍大的伙伴急忙在河坎的斜坡上找了个好位置,开始用小铲锹挖挖修修,整理出一个直角九十度的平台,从平台上方向下挖出一个小洞,洞口刚好能把带来的破搪瓷钵子放上去,然后再从侧面横向往内慢慢挖去,将泥土掏空并扩大,一个酷似家里烧饭用的灶台形成了。
河坎上己经开始升火,先点燃了枯菜籽秸,再添上干透了的坏柫板。由于刚挖的筒易灶台,四周土壤潮湿,火焰不稳,时而大火熊熊,片刻又浓烟滚滚,负责烧火的孩子,眼泪鼻涕,两手乌黑,将菜籽秸,旧柫板,坏拨桩塞进去拖出来,反反复复,锅堂内水分渐渐烘干了,并且有了底火,这样火势正常了。负责采摘的伙伴们将一兜又一兜还未干透的蚕豆倒入搪瓷钵中,抢着用小铲锹翻翻炒炒,不一会随着“蓬叭”“蓬叭”的炸裂声,一锅又一锅半生烂熟,酥而不脆,但散发着阵阵清香的“屁豆子”出锅了。
伙伴们一边穿梭忙碌,各负其职,一边狼吞虎咽地吃着连皮带壳的“屁豆子”,直嚼得口干舌燥,七窍生烟,急急忙忙甩掉破布鞋,卷起裤腿哧溜一起下到水里边,操起清凉甘甜的河水“咕咚咕咚”一顿狂饮,直喝得肚皮饱胀,爬上岸来将炒好的“屁豆子”划划分分,每个人口袋装得满满当当,这才善罢甘休,心满意足。
提上篮子拿着小铲锹,看着因阳光曝晒有些干瘪的猪草,一个个意犹未尽,兴致勃勃地又溜到泥污塘上玩起了赢猪草的游戏。
小河旁的泥污塘是由男劳力在冬天罱的河泥,与春天刈起来的青麻菜秸子,黄花草一起翻窖堆焐而成。等麦子收割后,挑到田里做水稻的基肥。
泥污塘四周高,中间凹,塘中开裂着条条并不规则,而且很宽的缝隙,看上去就像一只硕大的乌龟壳,十来岁的小孩走在上面,留下串串脚印,如果用力蹦跳,甚至能将脚踝陷进去。这时有人在泥污塘的前端用铲锹划上一道杠,每个伙伴从篮子内抓出一把干瘪的猪草,堆在泥污塘的另一端,然后手持铲锹,朝着对面的那道杠奋力抛去,只见空中小锹翻飞,落下后,看谁的小锹离杠最近,那一大摊猪草就归谁所有。几个回合,年纪小的伙伴篮子里猪草输得一干二净。
看看天色将晚,马上也到了烧晚饭的时候了,伙伴们提起篮子准备回家,输光猪草的同伴,着急忙慌地去寻找那蚕豆顶端未枯的叶子,连抹带揪,也弄个小半篮,赢了猪草的孩子有点过意不去,随手抓点猪草给那些只有老蚕豆叶子的篮子上盖盖,用来遮遮大人们的眼目。然后兴高采烈,一溜小跑,坐到场头对面的河坎上,对着场上干活的嗲嗲、奶奶齐声高喊“过河额”,场上干活的老人看见后,慢慢悠悠撑来一条水泥船,将一群小孩接到场头,爬上岸后的伙伴们提上猪草篮子连跑带溜,急急忙忙各自回家。
不一会,随着归巢鸟鹊叽叽喳喳的喧嚣声,庄中家家户户烟囱中升起缕缕炊烟,在落日余晖的映照下,慢慢升腾,飘荡回旋在农家小院的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