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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弯沟的弯月亮

2022-06-17 08:47:29

□邹仁龙

 

记忆中,夏弯沟的河都是弯的,月亮仿佛也是弯的,弯得很细,恰又细得恰到好处,恰如爱笑的舅母那双笑眯出弧线的眼睛。

那时去外婆的夏弯沟,总是傍晚划条小船去,从中堡湖岸的芦苇丛边穿过,伴着勾月,出了缸顾庄,再拐个弯,看到一片甘蔗田时,那便是夏弯沟了。

印象中,舅母的笑声仿佛在三里路外便能听到,总是那么朗朗地从垛上的田间、沟里的水上随风飘过来,还没见到她人时,便能感觉到她站在河浜子上在对人说:“东峰咯的人快来了,接他们呢。”

我舅母对别人称呼我们时,总喜欢说我们是:“东峰咯的。”而母亲则对应娘舅家的人称之为:“西峰咯的。”一年中,从东峰咯到西峰咯的日子大抵都在放忙假的光景。那时早过了端午,于芒种过后,到了收麦子插稻秧的时候,这时,便成行了。等到了夏弯沟的那条弯河口,一拐弯,果然,舅母的身影总是站在一众人的最前面,而她的笑声却早已从码头上传过来,绕在船头,漫于船尾。

上了岸,进了门,淡淡的月光下,还能看到舅母家挂在门楣上的艾草,菖蒲在月光下泛出淡了绿的褐灰色,还有蒜头的白,萝卜的红。舅母见了便对母亲说:“还留了好些粽子呢,准备带些下田吃的。”可我听了怎么觉得像是说给我这个好吃精听了呢?母亲听了也与舅母一起笑了起来。

自打舅舅过世后,母亲每年的这个时节都会来。舅舅的印象我已然变得模糊,约莫只见过一二次,个头高高的,走路时背略前倾,大背头的微曲发丝看上去总是乌黑发亮。听母亲曾骄傲地说过,舅舅很早就去县里工作了,只是后来被批斗又发配回了村里,还落下了伤病,刚熬过四十岁时,便离开了人世。

在这之前,我从没听到过舅母的哭泣声,因为舅舅过世时我们并没能前去,只是父亲母亲去了,而从母亲回来后的哭泣声中,我已然听到了舅母的哭泣。

我见到舅母唯一的哭泣,是在我母亲去世的时候。那一次真的是嚎啕大哭。舅母的哭声像是那天的雨声,时而凄凄沥沥,时而撕心裂肺,虽说是在哭我母亲,其实也是在哭她自己。从这场哭声中,我听懂了母亲为啥常说舅母:“不容易,真不容易,真的不简单”的涵义了,一个人拉扯大了六个孩子,并且个个成了家,个个都有出息,在那样的岁月中,这是何等之难!

然而令我疑惑的是,舅母平常不管多难,她却总是笑呵呵的不知道愁。那次去贺舅母七十九岁寿诞,我们夫妻俩合计着打了副银镯子前往夏弯沟祝贺,刚好那年是闰年,老家的风俗,这一年是需给老人一个物件佩戴着,好套着他们,这样便可延年益寿了。当我们给舅母戴上手镯时,又一次见到她笑得合不拢嘴,眼睛又像记忆中夏弯沟的弯月亮,细细地成了一条暖人的缝。

今年,舅母九十大寿时,因为封城的缘故未能回去,那天,我于苏州望月时,仿佛又看到了夏弯沟那弯弯的月,还是那么明朗,那么清澈,那么雍容,那么具有灵气,那么让人觉得圣洁。所不同的是,那月亮似乎不再是细细的勾弦,而是一轮满月高悬着,那洁光盈盈地洒在大大小小的垛子上,也洒在了我住着的城市高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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