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卧瓜棚看星星
□刘永福
在我家老屋的院子里,能清晰地感知夏日昼夜的交替。
当炎炎烈日收起屋顶上最后一缕霞光,西天太阳走过的路上,就忽闪忽闪地亮起了第一颗星星。这颗星星有两个名字,晚上它叫长庚星,早上它叫启明星。我父亲却只叫它太白金星。
须臾之间,无数钻石似的星星,像灯一样点亮在天空。星空笼罩大地,我们在夜光里行走自如。
蝉鸣在傍晚的时候,会达到高潮,一浪高过一浪。太阳落山了,蝉鸣就稀稀落落,叫声也断断续续,有气无力。倒是院子角落里的虫鸣,尖细悦耳,院里和院外此呼彼应,连成一片。
我知道这是细小的蛉虫们在叫,它们平时就栖息在院子里的丝瓜架上。我最喜欢的是蝈蝈,蝈蝈叫声响亮,节奏感强,性格和顺,颜值也高。我有一个麦秸做的蝈蝈笼子,用南瓜花喂养,一只蝈蝈能养好几天。蛐蛐的叫声宛转悠扬,不过,蛐蛐太过敏捷,不易捕捉,性子也急,难以养活。
当夜光和虫鸣充塞我家整个院子的时候,黑夜就真正降临。
我的父亲给生产队种植冬瓜,每天都在天黑收工。晚饭晚饭,吃到鸭子生蛋。洗过澡,吃过简单的晚饭之后,我就屁颠屁颠地跟着父亲,到田地里的瓜棚去。
瓜地在离村庄较远的河边。瓜棚的西南边有一个不大的藕塘,白天,经常会看到一只野生的老鳖,趴在荷叶上晒太阳,塘里开着为数不多的荷花,晚上能闻到淡淡的荷香。
走进瓜棚,也就走进了我那童话般迷人的世界。
我躺在瓜棚看星星。青色的天空闪烁着无数璀璨的星星,浩瀚无垠而又神奇迷离。我曾经多次试图把星星数一遍。我发现,在这个奇幻的星星世界,星星的诸多故事,实际上在演绎着人世间的爱恨情仇。
牛郎和织女自由恋爱、鹊桥相会的故事妇孺皆知。讨厌的王母娘娘无情地用她的银簪画出了一条银河。一个偏心的晚娘,给养子挑很重的担子,而给亲生的儿子很轻的担子,当他们挑着担子从银河的独木桥上走过的时候,河上狂风大作,养子担子重,脚跟稳,轻松地走到对岸,而晚娘的亲生儿子,由于担子轻,压不住身,一直在独木桥中间挣扎,脸都涨得通红,看,那银河中间最亮的红彤彤的一颗,就是晚娘的亲生儿子。
我父亲对天上的星星,有他自己的解释。他说,一颗星星就是一个灵魂在闪现,当星星坠落人间的时候,意味着一个人去世了,身体埋到地下,魂灵升到天上,同时,也将会有一个人诞生。于是,那遥远的星空,就成为我心目中天国的样子。
当有流星飞逝而过的时候,父亲说:“你对着流星许愿,你的愿望就会实现。”我随意一说:“我想吃好吃的东西。”想不到,父亲随即到瓜地里走了走,竟摘来一只圆圆的青皮香瓜,瓜还没打开,瓜香就钻到了鼻子里。
有时,会看到一片白白的云儿缓缓飘过,仿佛少年心中朦朦胧胧、秘不示人的小心思。有时,会听到不知名的鸟儿,扑棱棱扇动翅膀飞过的声音,像披星戴月赶路的游子。
有月亮的时候,星星会淡下去。我会一天天看着月牙儿慢慢长成晶莹的圆盘,圆盘里隐隐约约有月宫和一棵高大的桂花树。
眼睛倦了,乏了,就闭上,听一听大地上如潮的天籁之音。那是青蛙和虫子们灵性的歌唱。有人说过,会叫的青蛙和虫子都是雄性,它们在用声音寻找配偶。青蛙的声音最响亮,其它虫子的声音更像是和鸣酬唱。
每一种鸣叫都是一首爱情歌曲,为了爱情,把自己的行迹暴露给天敌,也在所不惜。它们鸣奏弹唱,传情求爱,十分活跃,那是它们一生中最欢乐的时光。
我在大自然最美妙、最动人的音乐声中沉沉睡去。
当夏末的星光化作草尖的露水,当虫鸣匿迹于土地下的草根,当青色的瓜藤变成枯萎的枝条,当金黄的稻谷布满家乡的土地,我离开了我的童话世界,去探索未知的他乡,去追寻遥不可及的梦想。但,在回忆里,我永远个是长不大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