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丈管去丈量
□徐兴旗
说起来,这应该算是件很郁闷的事情,我接任小队长时候,竟然不知道小队里土地分布在哪些角落。跑到村西头面前荡时,我发现有块像镰刀形状的土地就钻在五队的土地。逛到远离村庄的沈家舍时,也有本队的三亩的小隔垛。而且,在双营河北的土地远离村庄有三华里之多,村民们还是喜滋滋地种植。等有一天我跑遍了小队所有土地,小队土地资产还是有点乱。永东河沿村里最东边的土地由南向北,生生地将方整连片的土地切成两半,队里近三十亩近似乎抛荒在那里,前任小队长把这块分到每户,因为隔着永东河,乡谚说:隔河千里远。只有特别勤快的人,怀着荒种薄收的心态才撑船过去种点旱谷。
这下让我有些失落起来。一个在小队里管事的竟然不知道自己辖下土地完整模样,一丈管解决了我的困扰。
其实,丈管本身就是根竹子。它笔直地耸立在同伴们中央,一眼就被我看中,一刀割下去连根倒下,倒下的一瞬间,我是信心百倍,感觉接下的日子更加充实,刻下每一段尺度,公道自然豁然开朗起来,每次使用它时,全队的人都盯着。
很多时候,丈管都是避开人们的视线,或掩藏在钉耙,木杈,扫帚之间,或随便倚院门边张望,有时干脆就往院中央一躺,恣意享受阳光,任凭鸡鸭们在身体上踩踏。
丈管保持公正的态度。丰产方里的积肥被它上下左右丈量后,蔫黄的麦子在地里微笑着,生产河的土方被它丈量后,庄稼跳跃地欢腾……
有那么一天早晨,我正在为大小不一的谷场分配而纠结,刚到仓库边,那根被风吹雨淋的丈管,在墙角边盯着我。当时我脑子里很乱,一时没认出它,还以为是根破竹子,脚尖无意踢了一下,“砰”的一声,我才从滚动的声音中,看到刻度,认出它。它和我对视着,会意一笑,我们心有灵犀。
就是这么一个眼神,让我们像兄弟一般和谐融洽。那年三夏,村里大搞丰产方积肥竞赛,根伙因年前生了一场大病,患有小儿麻痹症的妻子费尽周折积了一些肥。到了验收时,丈管在我手上疑惑既犹豫,它没有紧贴着积肥堆,而沿积肥堆脚最凹处一站,仰头朝最高处张望,最终使得根伙家勉强完成积肥任务,还如愿兑付到化肥计划。还有一年,永东河拓宽,队里的明伙喜欢耍小聪明,在验收时,它总是往明伙的土方塘最高处站,害得他多铲了两个工的土方才算完成工程任务。
有时我在思忖,自己是否被它算计过。记得那年我毕业还乡务农,被村里派去参加生产河浚深放样,接过丈管那一刻,一头雾水,与布满村民汗渍味的丈管几番婆娑,一连几天下来,丈管总是不厌其烦地手把手教我,教了一遍又一遍,我总是个半吊子,原以为就是简单地用丈管量几下,其实里面学问大着呢。测量、设计、放线、分段……而村民之间比开工、比进度、比数量、比质量。这些都直接关系到化肥分配计划、资金补助。
面前荡、大河东、北滩子的土地它都知道了,忽然,村庄在一夜之间多出许多水泥路,建了别墅,年轻人像永东河的水,随风四处漂流,村庄空了,老人像一根树桩杵在那儿,丈管依然还在行使着职责,每天依然将心目中的土地默丈一遍,守护着村民的命根子,盘算那块土地种什么庄稼?雨来了谷场的麦有没有掩盖好?风来了稻田有没有倒伏?更让它无聊的是满地的鸡鸭猫狗也不来凑热闹了。
此时的丈管像村庄老人一样,表面平静,像在思考什么,又像在发呆,把过去那些丈量土地的喜怒哀乐日子,放在记忆的长河洗净,在风里晾干,一片一片地飘散,落在钢筋水泥的缝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