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秀坤

盛夏草木长。满眼是翠绿苍绿墨绿葱绿湖水绿，一堆堆一团团，真真是绿的海洋，花开却不多，道是“绿肥红瘦”，花亦害怕烈日暴晒。但也有例外，有些植物还真是无惧无畏，阳光越炽它们越开心，得了势一般不光开花，那花朵还格外秾艳迷人，真叫人刮目相看。

先说紫薇。紫薇是树，光滑无皮，筋脉挺露，颇具古意。要么不开花，一开大半年，要不杨万里说呢：“谁道花无百日红，紫薇长放半年花。”暑热天里的紫薇最是精神，玫红、深紫、淡红，花朵细细碎碎，一团一团又一团，总是不依不饶不罢休，一开起来就遮盖了绿叶，压弯了树枝，开成了小瀑布，有了高山坠石的气势。最是喜欢长安路上几千米长的一株株紫薇，多玫红，也有大红或紫红，抬头就见火热的街头，全是鲜妍、娇嫩、明媚、茂密的紫薇花朵，一点看不到骄阳下的萎顿或愁苦。看到如此紫薇，也就明白了什么叫热情奔放、如火如荼和酣畅淋漓。昨晚，新月底下，散步在兴健园，见车路河边的步行道旁，也有十几株紫白的紫薇，一树树无声微笑，很是优雅。让人意外的竟有一株是雪白，映了月光，暑热天里也能感受到雪样的薄凉之感。

记得春天里，我曾慕名去古镇沙沟游玩，特意拜访镇上的百年“紫薇王”。奈何疫情期间，大门紧闭，只能透过花墙，看那株虬干盘曲的的古树努力萌发出几片嫩叶，想象着花开盛世的模样。

再说荷花。据说荷花的生日是农历六月二十四，正是酷暑时候。荷历来是清雅之花圣洁之花君子之花，历代咏荷诗句可谓汗牛充栋。我喜的是划一叶扁舟，滑入藕花深处，头顶是层层翠盖，漏下来的阳光都是清香的绿意，鼻息里进进出出的全是荷的芬芳，随手剥着脆嫩的莲蓬，嚼出满口的闲适惬意，眼里是朵朵硕大的莲花，鹅黄的蕊，粉嫩的瓣，一滴晶莹露珠滚过来，滚过去，从花瓣滚向荷叶，又“叮咚”滚向水中，惊了嬉戏的鱼儿，一甩尾巴游远了。这一幕伴了阵阵荷风，触目皆凉，暑气也退。但我最爱的是野生荷，霞染一般的野荷花一朵又一朵，炫耀般高高擎起在磨盘大的碧叶上，俯仰生姿，千娇百媚。这样的野荷在乡间常可遇见，哪天，要是去城外的“万亩荷塘”，舟上徜徉，尽情看荷，定是凡俗生活中一桩美事。

阳台上的茉莉，也是晒不死的花。夏天是茉莉花的旺季，凭它阳光再狠，三四十度的桑拿高温，茉莉也不低头，盆土晒干，干得开裂，它亦不肯做低伏软，只要浇浇水，很快抽枝，翠叶光如沃，冰葩淡不妆。洁白的花不大，但香，爆盆时候如满天繁星，阵阵香风透过窗纱，一缕缕送进书房，清新恬淡，一股子优雅的花香，让人精神为之一振，心中的燥热也会减弱几分。我养的是两盆重瓣茉莉，其中一盆是自己扦插的。很简单，一插就活，花开后，及时修剪，很快又抽枝开花，绵延至深秋初冬，且花期长，虽无艳态经群目，喜有清香压九秋。

还有一种叫紫茉莉的草花，花期也长。它是避着日头的，开得也迟，阳光退了，黄昏时分，家家燃起炊烟烧晚饭了，才一朵一朵开出来，乡人俗称“懒婆娘花”，可不是够懒的？就是汪曾祺笔下的“晚饭花”了。开得最旺时，恰是饭后洗浴时候，有些地方又叫“洗澡花”。瞧这几种名称叫的，可见是烟火气很重的一种草花。晚饭花长起来非常茂盛，两株就颇为壮观，伞一样撑开半个院落。白日里病病恹恹，一到晚凉时候，就像梦醒一般马上有了精神，格格铮铮地开出了满枝的花朵，每一朵都像一枝小喇叭，摘下来，真的可以吹出“嘟嘟”的声响，那是我童年的玩具，吹着吹着就吹出了一天的璀璨星斗。

如今偶然遇上一株紫红的晚饭花开在墙角，那样热闹，又有几分落寞。总让人想起小时候，那些晚饭花盛开的淡香日子，那些人与事，还有不复再现的盛夏夜晚。

晚饭花早上也开，陈淏子的《花镜》里说它“清晨放花，午后即敛，其艳不久，而香亦不及茉莉，故不为世重”，陈淏子却不提这花薄暮时也开，看来古人也有疏忽。

儿时乡间，几乎家家院里长有晚饭花，去年的种子落了地，自会发芽开花，由它去就是。兴兴头头地开出一片风景，开满整个夏天，到了秋后还开，直到霜打百草枯，又待来年。

不怕暑热的花，似乎很有韧性，花期也总是很长，细想想，还有燃烧在原野上的一行行葵花，攀在花架上的橙黄凌宵，缠络在人家篱墙上的金银花，凑上去闻一闻，丝丝缕缕的药香让人止不住为之一振，煮茶喝是清火解毒的。饮上一杯，一颗火热浮躁的心渐渐也就清凉安静下来。

今年的暑热格外长，格外热，人也似乎格外烦躁。但一年年，一季季，天该热时就得热，花该开时必须开，热着热着就不热了，这花开后那花开，开着开着，一季就过去，秋凉就会来。时光漫漶，花谢花开，世间一切都在改变，又似乎什么都未改变，除了暑热天里流汗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