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 仁

每届“楚水笔会”我都尽可能参加，生怕错过不可多得的学习和交流的机会。今年已经办到了第二十届。潘静先生是“楚水”的资深作者，短篇小品涉笔成趣、引人入胜，长篇连载期期精彩、余味无穷。文友说，潘静是兴化“国宝级”的文化学者。读过他的文章就会知道这样的评价并不夸张。8月12日，立秋虽已过，仍是酷暑天，我惊闻潘先生逝世的噩耗。就在这多年未遇、炎热难熬的日子里，他带着满肚子的学问，永远离开了我们。“楚水笔会”举办之际，我更加怀念潘静先生，眼前浮现出他生前的一幕幕身影。

1996年8月18日的《兴化报》头版发一消息，题为《我市发现“刘罗锅”书法作品》。刘墉自电视剧《宰相刘罗锅》播出后“一炮走红”成了巷人尽知的人物。而我市博物馆竟然久已藏有其人墨迹，我不禁啧啧称奇。墨迹为一则对联，“□亩苍烟秋放□，一帘凉月夜横□。”其中三字已破损不可辨，这引起了我的极大“破案”兴趣。我猜出好几种答案。其中之一为：半亩苍烟秋放鹤，一帘凉月夜横舟。感觉如此“填”，似有“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诗魂”之意境，也像似从瘦精精的刘墉（亦或只是剧中的演员李保田瘦而已）之手掂出。于是，趁兴写了一篇短文《戏填刘墉对联》配上自鸣得意的硬笔书法，经编辑修改，旋即刊在了8月25日的《兴化报》上。

数日后的9月7日，《兴化报》刊出潘静先生的回应文章《刘墉所书联语及其作者》。潘先生给出了正解：联语出自王庭筠七律《示赵彦和》一诗。完整的句子应是：“十亩苍烟秋放鹤，一帘凉月夜横琴。”潘先生感慨道：“平时浏览所及，竟能校残补缺，亦快事也！”还不忘褒扬我：“以他人诗中之意境，求证所填之字的稳妥，至为感人。”我既高兴，又惭愧。当年还没有谷歌(Google)或百度，我惊异他存储在记忆里的信息竟有如此海量。

潘先生告诉我，兴化老一辈医人大多熟悉，特别是市中医院的老院长魏平孙先生。他要将手头收藏的有关中医方面的文史资料送我研究，让我十分感动。

潘先生写过很多兴化旧时文人的回忆文章。

读他的《空谷幽香忆故人》，我有一丝困惑，为什么不是空谷幽兰？也没敢当面问问潘先生。今日重读，恍然大悟：其实是嵌的前辈金谷香的名字。文中忆起四十年前旧事：“一次，友人送我碧螺春新茶一盒，我即分与其半而彼此共享其乐，遽知金谷香先生得此馈赠，一时兴起，拈笔即题了七绝三首以报。题为《谢逸尘赠茶》”。这三首诗写得自然、平实、清新、淡雅，如同白话般面对着知音娓娓道来：“一、解渴频频仗送茶，一杯在手乐无涯。连床不觉忘通夕，自有清芬浃齿牙。二、不须美酒与名花，谈笑风生共试茶。客去香尚留舌本，人来水可再添些。三、恨不小园遍种茶，春前腊后好开花。囊空也解卢仝癖，多谢潘郎惠我些。”

读他的《追念往昔 永怀斯人——怀念先师陈永柏先生百年冥诞》，了解到他的求师经历和学术渊源。他的恩师陈永柏先生为兴化陈氏五进士后裔，1933年考入中央大学中国文学系，师从音韵训诂大师黄侃、戏曲泰斗吴梅。陈永柏对恽铁樵医学亦有独到的体悟，偶尔为亲友诊治，常能药到病除。曾用文言文写就《医隐脉案》一书，部分在台湾发表。这些事情闻所未闻，使我大为震惊。陈永柏晚年将《云华词》初稿交到潘静手上。潘静花大工夫加以编校，尽可能把老师散失的作品收全，按诗、词、曲、赋等分类编排，以兴化潘氏棲香馆的名义，自制为精美的线装本《云华集》分送给大家。

潘静先生一生辛勤笔耕，述而不作，无暇也无意整理出版自己的文集。老友、医生兼作家的王浩先生2014年逝世，潘静痛感“人生无常，各有命数。慨叹之余，爰成一绝，临风寄意，以示悲悼！”挽诗云：“平生术业各专攻，每喜清谈亦互通。太息弥留悭一面，此行何处访仙翁？”恩师陈永柏先生于2009溘然长逝，潘静撰一挽联：“苦海岂无边，阅世百年，礼佛拈花归净土；情缘殊未了，相期千载，清风明月伴闲身。”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中国戏剧梅花奖获得者黄孝慈与潘静是挚友。2017年黄孝慈在南京辞世，潘静挥泪写下挽联：“旧曲新声悲绝调，人间天上尽凄然。”

师友走了，潘静也随之而去。我怀着崇敬之情，为潘先生写了一副挽联，心香一瓣望空遥祭：

云淡风轻，流水今日，三叠叹的是知己！

性静情逸，明月前身，几世修得到潘郎？

潘先生的《四美兼容 二难并有——我所仰慕的喻蘅先生》篇幅较长，约2万多字，近日，复旦大学将出版《纪念喻蘅教授诞辰100周年》文集，有意收入此稿。编者感佩此文学术性较强，而苦于无法由作者本人按照编辑体例校改，若是割爱，真是一件憾事。

潘先生一生以书为知己，以读书人为知音。有一次，潘先生到我岳父的书房聊天。当时他的手里拿着一只坑坑凹凹、伤痕累累的旧锅。或许他把买新锅的钱又拿来买书了。“人因求知瘦，家缘买书贫”，他的屋里挤满了书，空间显得更加狭小。我想，他是清贫的，孤独的，又是富足的，快乐的。他的内心世界因为充实而宁静、深情而大美。他的清欢氤氲在书卷上，词曲里，茶香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