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种培

大舅舅，村里人背后都喊他“书呆子”！

外公家底殷实，大舅读过私塾，上过新式学堂。兵荒马乱，外公早早为大舅娶回了我大舅母。大舅结婚后，家道很快败落。读了一肚子诗书的大舅，说话总是咬文嚼字，文绉绉的，让人半懂不懂。大舅打小就患有严重的胃病，嘴里不时的发出：“唉冤妈、唉冤妈”的叹恨声。

大舅身上总是让人闻到一股中药味。满是补丁的衣裳内长外短，一年四季，腰间扎着根草绳，脚上拖踏着破草鞋。羸瘦的大舅，走路早就佝偻着腰。

有人在背后说，大舅是老实正人君子！为人忠厚、诚实、正派，大公无私，热爱集体！

人民公社时期，大队长安排大舅看守村里的桃园。一次，我去桃园玩，想吃桃子，大舅坚决不肯。嘴里念叨：勿以私爱害公义，勿以私爱害公义。我也听不懂，大舅给了我二分钱，催我回家。

有一年，快过春节了，妈妈拎着一个小篮子给我，里面放着几包茶食和一双新布鞋，要我送给住在村后小舍子里的大舅。大舅看了看我拎来的篮子抱怨地说：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又原封不动的，让我拿回了家。爸爸看到我又拎着篮子回来了，听我说大舅不肯要，叹了口气感慨道：君子固穷啊！妈妈没好气地骂了句：书呆子，活该穷一辈子。

父无能，儿受罪！表哥为了撑起这个家，苦了大半辈子，直到两个儿子大了，才过上好日子。

大儿子在长江里开着八百吨的大铁船跑运输，二儿子当年考取了军校，现在是教授。

大舅当年听说二孙子考上了大学，兴奋得在村子里跑了三天，逢人就说：中举了，中举了，我家二相公中举了！

提起这事，表哥就感叹：父亲一生，就高兴了这三天！

表哥家也建起了大别墅。表哥要大舅搬回去一起住，大舅死活不肯。“勿营华屋、勿谋良田，古训啊！”大舅总是摇摇头对表哥说。

大舅八十岁那年的冬天永远地走了。表哥口述了一副挽联送给了大舅：活八十岁、恨六十年！书愚！

大舅临终时交给表哥一个纸包：里面是8655元9角，还有一张字条，说这钱全部缴做党费。

大舅走后，我才知道，大舅原来是党员，四十二年党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