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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只早起的灰麻雀

2022-12-02 15:50:10

□陆泉根

 

大雪节气后的第三天,母亲的口信终于传到父亲的耳朵。父亲没有耽搁,连夜锉好几张锯条,第二天起个大早,匆匆往回赶。老天的脸阴沉着,似乎蓄谋一场风雪。

父亲的交通工具是自行车,一辆破旧但擦得锃亮的二八大杠。穿着灰色棉袄的父亲,远看就是一只灰麻雀。父亲打工的地方到古镇有18里的路程,不难走,都是沥青路和石子路。葛武镇地段的石子路,两边站着一样高的意杨,树叶早掉光了,光秃的树枝上,到处是早起的鸟儿,密密匝匝,麻雀最多,酱色的、灰色的。

母亲让父亲回来是因为麦子,我家有一亩多的口粮田。几天前,母亲去看望了一下,麦子三四寸高了,长得并不好。这些营养不良的麦子夹在其它郁郁葱葱的麦田中间实在扎眼。南庄的老陈种了大半辈子的地,有经验,他建议母亲赶紧用粪水追一下。母亲猛地想起,父亲出去打工已经好一段时间,也该回家看看了。再说,家里的粪坑早就满了。

父亲到家门口时,巷里的人正好丢下早饭碗。父亲从车后座上搬下一个鼓鼓囊囊的蛇皮袋,里面全是废木材疙瘩,母亲心领神会地帮着抬到灶膛边。每次回家,父亲总要带一袋这样的木材疙瘩。父亲在兴盐河对面的一家私人锯木厂上班,负责锉锯。这是父亲在古镇锯木厂倒闭后第二次找到的工作。只要待遇好,哪怕离家再远点,父亲也心甘情愿。

我回家的时候,父亲正吃着母亲盛的汤圆。糯米粉是母亲提前准备的。父亲喜欢吃粘食,而我正好相反。父亲年轻时做木匠,能吃七八个拳头大的汤圆。汤圆耐饥,适合父亲这样的体力劳动者。

“唧——唧唧”

院子前面的楝树上,一只灰色的麻雀鸣叫着,好像在和父亲打招呼。这只麻雀似乎患了多动症,不停地从一根树枝跳到另一根树枝。北风吹乱了麻雀腹部的绒毛,它不得不用嘴巴来回捋顺。母亲认出了这只麻雀。前几天,母亲轧糯米,把淘好的糯米放在院里的木桶上沥水,这只麻雀盯上了,趁母亲不注意偷吃了好几次。

“怪了,这只麻雀天天这么早就落在这树上,撵都撵不走。”“走吧,去个富人家!”

母亲手一挥,麻雀嗖地飞了,但转了两圈,又落在树枝上。父亲说:“这只麻雀的窠里,可能有几只小麻雀,它在为孩子们准备一些食物。”父亲的眼里,麻雀是天下最忙碌的鸟儿,他们会为小麻雀储存食物。

吃完汤圆,父亲出去借船。父亲把借来的水泥船停在门口的河边,脱掉棉袄开始挑粪。我借口学校有事离开——我不知道父亲母亲有没有后悔让我读了这么多年的书。如果我在农村奋斗,这个年龄,挑粪之类的体力活早就不要父亲做了。

父母从田里回来已经是下午三点,鞋上沾满了泥土和草屑。父亲有些疲惫,拿了干净的衣服准备去浴室闷一下。父亲喜欢把洗澡说成是闷澡,他是天底下最喜欢闷澡的人。古镇的老浴室,气足水好。在古镇时,做完一堆活计的父亲最希望的就是去闷一下。厂子倒闭后,他好几天才去一次浴室,他不允许自己奢侈,洗一次澡总要闷很长时间,否则对不起一块五毛钱的浴资。

冬天的夜晚总是提前到来。父亲闷完澡回家,天已经暗了。外面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雪,虽然不大,但地上已经白了。

母亲很紧张,她不希望下雪,毕竟人老骨头硬。父亲的更希望下雪,毕竟“麦盖三床被,枕着馒头睡”嘛。

我再次回家的时候,父亲已经出发,冒着雪。母亲说,父亲这辈子就像一只麻雀,忙忙碌碌,没有停息的时候。两天后,母亲获得准信:父亲顺利抵达锯木厂。

院子外面的那棵楝树在风里颤抖着,落在树枝上的雪已经融化,那只灰麻雀不见了踪影,也许躲进了窠里,或者,到了其它地方觅食——就像我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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