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秀坤

十月下旬、寒露过后气温下降，二茬桂盈盈绽放，比初桂更盛更香更浓烈，我所在的小区几乎是家家沐浴在桂香里，窗户间进进出出的桂花香，清凉清雅又清甜，鼻子一抽只觉沁人心脾，再一抽深深陶醉。想到辛弃疾的一句词：怕是秋天风露，染教世界都香。

桂花的香有意思，清可绝尘，浓能远溢，掐上一束桂花在案前，初闻是有香味，再闻也就淡了，若有风吹过，则还魂一般花香忽至。桂花其实更宜于隔了距离，在清风中细嗅慢品，一阵风过一阵香，一阵盛于一阵，一阵清于一阵，一阵阵令人精神爽朗心气也正，感觉有桂花飘香的秋天，才没有遗憾。

桂花的香气，辨识度高。蓦一闻，极香，再闻只觉得淡雅，风过，再度馥郁起来，一起一伏无穷尽，很是特别，梅定妒，菊应羞，要不说“独占三秋压众芬”呢。不管是斜阳烘蕊还是冷露浸湿，抑或风吹落英，月光笼纱，桂花那甜丝丝的馨香，一直是秋天里的浪漫风景，透着诗意的安逸情怀。只是有时，不经意间，桂花猝不及防就开了，不通知，不预告，不张扬，不显摆，让人止不住有些懊恼，你要开花，倒是吱一声哪，也好让人点赞一番。但桂花好像不在乎，有人欣赏更好，无人关注照样绽放，它们生来就为了开花，秋天就是桂花最美丽的高光时刻。植物好像都这样，油菜花兴兴头头开在春天，野百合开开心心香在幽谷，紫云英撑了小花伞仪态万方在广袤原野上，哪怕阴暗墙角处的一片青苔，也学了牡丹开出了生命之花。不需要喝彩，也不在乎谁的怜惜，到时候，想开了，它们自然就开，明知可能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生来既是花草，使命就是开花，用尽全身力气，拼了老命也要开出最美的样子，吐出最美的芬芳。然后，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

好在，桂花是受人待见的，明知花形花色不够美艳，仍赞其“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我喜欢在花开时，陪着桂花呆上一阵子，每日里相遇，也算是老朋友了，真不想错过一株花开放的刹那芳华。我伫立，我凝视，我沉吟，我以注目礼表达我的爱意，我在树旁，以朋友的姿态陪站在金风中，任一朵朵、一簇簇，一束束金粉银屑样的桂花，撒在我的发间、肩膀、脖颈、襟怀，在我面前下起一阵阵桂花雨。

有一次，我从树下过，风中传来一段京剧数板：清早起来菱花镜子照，梳一个油头桂花香……仿佛看到一位娇俏伶俐的小花旦在那里脆生生练唱：红花姐，绿花郎，干枝梅的帐子、象牙花的床，鸳鸯花的枕头床上放，木樨花的褥子铺满床！原来桂花是能做梳头油的，史湘云的酒令中就说：这鸭头不是那丫头，头上那讨桂花油。伶人蒋玉菡也有酒令曰：女儿愁，无钱去打桂花油。在旧时，保持发质油亮光泽、梳理不打结的护发润发用品，就是桂花油。而木樨花就是桂花，因其树干纹理和犀牛角上的纹理相似而得名罢了。

桂花可做桂花糕、桂花糖、桂花酒、桂花糖藕、桂花芋艿、桂花汤圆，也可做桂花银耳莲子羹：莲子去芯，银耳撕成雪花，加冰糖以文火慢熬，熬成浓稠的汤汁，出锅时撒一把缤纷桂花雨，“三秋桂子十里荷香”的意境全了，再扔七八只玲珑红枸杞，舌尖上的秋天真美。

落花又簌簌，拂了一头又一襟，凉意与香气并存，戏缈韵远，一片缱绻蕴藉之意油然涌起，终忍不住一声轻叹，瞄一眼纷扬的一地落花，不忍践踏，蹑足走开。

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我又想起漂泊在外那些年，想家时常在异乡街头吃过的桂花汤圆。那小吃摊就在一株高大的丹桂树下，金风吹过，橘红的桂花落了一桌，汤圆碗里的糖桂花就来自树上。

桂花开时，也是吃桂花汤圆解馋想家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