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前茶

家附近的一条小街上，原来卖过河南烩面，又改换门庭卖过徐州羊肉汤的小馆子，一年前忽然装修一新，开起了一家叫“量不准”的小咖啡店，卖起了咖啡。

说实在的，当时还有点替小老板担心，因为小街位于市中心，房子老，居民的老龄化趋势相当严重。不管是菜市场还是公交车上，举目所见都是手挽手的退休老夫妻，要不然就是打扮鲜艳、穿着轻便健走鞋的老姐妹们。咖啡，能在这里有市场？何况这家咖啡店装修得相当新锐，从里到外银闪闪的，充满高科技及未来感。从外朝里望，就像一辆小车掀开了后备箱的盖子，小店的主理人就坐在车里工作，从车窗递出一杯杯咖啡。

谁想，咖啡店的生意竟然好得很。小店的主理人很聪明，他将做咖啡的器具与机器都放在“车身”中，等于将做咖啡的场景“明厨化”了，他仿佛坐在小店的宣传橱窗里，他的一招一式是否规范，都在路人眼中；顾客的桌椅反而放在里面，冬暖夏凉，见个人，谈个话，也有了私密感。

春天，我在这里喝过樱花咖啡；夏天，喝过抹茶薄荷咖啡；早秋，喝过山楂摩卡咖啡；仲秋，喝过桂花咖啡；晚秋，当然要来一杯热气腾腾的栗子酱咖啡。小店的主理人是一位刚毕业不久的大学生，父母依旧在市郊有地，有菜园子。父母与他视频时，抱怨家中的柿子来不及吃，多数都让鸟儿啄破了，转眼间他就灵感迸发，推出了甜蜜蜜的柿酱咖啡——甜美的水柿子融合了肉质紧实绵软的大盘柿，一起搅打成柿子酱后，缓缓注入黑咖啡，喝的时候用一根雪糕棒缓缓搅和，柿子酱绵软的甜蜜，立刻中和了深烘焙咖啡的苦涩；不想搅和着喝的顾客，也可以事先说一声，主理人就会把咖啡豆换成中度烘焙的，这样，柿子酱是徐徐沉底的，它们如海底的诱惑一样，引导你缓缓细品，每一口的甘苦，都不一样。

我看到，那些携手买菜的老夫妻也时常进来喝一杯了，对他们而言，求学的煎熬，育儿的辛苦，工作的压力，甚至是带孙子的烦恼都徐徐远去了，就像一杯柿酱咖啡喝到了最后几口，余下更多的，是风霜酝酿的甜蜜，而几十年回忆留下的那一缕苦涩的芬芳，让这后知后觉的甜蜜也有了醇厚的香气，品起来，毫不轻浮。

到了他们这个年纪，有一片小店能帮他们开拓出生命感知的另一面，让节俭辛苦了一辈子的老人家，知道在雪菜肉丝面与青菜豆腐汤之外，还有另一番冬春相交的崭新体验，可以说是功莫大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