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兴旗

塍化肥棒是一种施肥的农具，农人自制。不过这种叫法随着农耕文明的进步，差不多没有人知道了。

农谚说：腊肥金，春肥银，过时下肥要送命。

“大爷，那个塍化肥的棒子有么？”

“有，倚在门外呢！”

村里人到门口都会这么叫“大爷”，大爷在村里辈分大，人缘又好，孩子个个又争气，人们叫声也响亮。

大爷是个巧农民，除了在农活中能做到精耕细作外，对一些农具修理几乎无所不通。大锹柄与锹有些松动，他用锤子将腰箍砸了几锤，然后用小芝麻钉稳固；大扫帚开始掉毛竹枝了，他心痛地捡起地上的毛竹枝，用力往扫帚里一插，手握住老虎钳将扫帚扎紧，然后把铅丝头往毛竹枝里一塞，再用手上下一抹丝毫没有扎实的迹象；杈头活络着叉不住草，他抓在手上轻轻一晃，杈头有些扭动起来，他砍来小树枝一削，往杈与毛竹空缺处一塞，然后将突出部分朝磙子一扎，扎了几下，小树枝与毛竹持平，杈头也不扭动了。

在农村，练就一手拿得起、关键时候很显眼的农活，那是最受人尊敬的，大爷就是让人好羡慕的把手。

大爷夫妇俩已年近九十，原来可以不做事，可是大爷手不闲，农忙前帮助左邻右舍整理农具，冬闲时喜欢手拿锯子整修树枝，逢上槐树与桑树直一点枝，他会留意几年，然后锯下来，截个米把长左右，一头安个拐，一头削成尖，在尖的那头再装个拐方便用力踩。这是冬闲最常用的塍化肥棒。塍化肥棒他正常备有七八根，每次人们路过大爷门口，大都要停下来，跟他打声招呼：大爷，我借根塍化肥棒呀？

好的，在厨房门后倚着呢。

有时，个子高的路过来取时，他会提醒有根长的，使个眼神示意，似乎大爷遇到这样的事比开大会得个什么表扬还过瘾。

这一问一答，彰显着乡里人的仁厚淳朴。

此时，一阵阵寒风在萧条的麦田上掠过，那棵棵麦苗柔弱地簇拥在一起，单薄发黄的麦叶战战兢兢地舞动，叶尖在无力的阳光下泛着紫色，村里人都知道麦地里营养不良了，需要给麦地长劲施肥了。如果此时直接将化肥戽到地里，天气冷，不宜吸收，既浪费成本，又起不到效果。只有用塍化肥棒子将碳胺化肥塍到泥土里，促进麦子的根系发育，吸收土壤里的碳胺化肥，使麦苗安全越冬。

冬闲腊月，注定是乡村眸子里满是希望，浑身满是力量的日子。

塍化肥，通常是两个人一组面对面进行，一个人踩化肥棒子往后退，另一个人弯腰往塍化肥棒戳下来的小洞丢碳胺化肥，并随脚拔来冻土覆盖洞口。

据说仁义和来娣的关系就是被这塍化肥棒捅破的。

麦地里看寒风中舞动尖尖的麦苗，麦苗儿美，人也美。农人的风景不在风景区，而是在他们劳作的田间地头，在出工收工的小路上。

塍化肥一般都由一名妇女带领冬闲在家的青年男女一起做。只见仁义直着腰踩着塍化肥棒，每隔七八寸的距离踩个小洞。初融的麦地土壤疏松，踩洞的不费力气。来娣紧跟着，一手拎着化肥桶，另一只手抓化肥往洞里丢化肥，见一洞放一点化肥，一把化肥可以丢三五洞。有些农活可以干出诗意，这就算是一件。

几天化肥塍下来，他俩竟然黏在一起。一个男子汉甘拜下风丢化肥洞，踩口子，你情我愿吧。

要不是，他们兄弟一起喝酒，仁义贪杯多喝了，说醉话。兄弟们至今也不知道这个秘密。

怎么回事呢？

那天，他俩又一起做伴工。伴工，就是在农村里遇上农活，人手不够时，别人正好有工夫，一起帮助完成。然后，另一家需要人手时，不用打招呼，另一家直接加入，就是相互帮助，农村叫“没事搭把手”。

仁义和来娣本是中学同学，学校里蹲苗的季节，施足了肥，遇上春雨，转眼间长大了，他们会像麦苗一样，完成春化过程么？情人眼里出西施。来娣性格从小泼辣的她，有点男孩子气。她蘑菇头短发，瓜子脸，肤色微黑，纤瘦的身材，看起来，一点儿也不柔弱。

仁义手握着塍化肥棒不紧不慢地踩着，来娣弯着腰跟着。

而此刻踩化肥棒的仁义屁股头酸了，弯腰丢化肥的来娣腰也酸了。于是，俩人准备互换角色时，来娣发现其他人异样的眼神时，感觉有些不对劲，眼光无处躲藏，只能低着头，受罪的样子，她却觉得这样好。

于是，来娣将错就错，甩掉裹在身上的棉袄，女性的丰满明显地展露出来，仁义一下子愣了神。

来娣羞赧着，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左右不是，棉袄早已被甩到一边，本有一副志在必得的架势，结果被这一对视，女孩子自己心里也乱了起来。

她低着头挺着胸拼命地踩着塍化肥棒，喘息间，只是偷偷摸摸抹去顺额角滴下的汗水，微微地笑，不言语。仁义没料到来娣会来怎么一手，真有点不好意思。

说实话，来娣长相一般，因为家里姐妹多，并不漂亮，但笑起来很好看，两个小酒窝特别地诱人。她晓得仁义本来也是老实人，把自己喜欢的事放在心里。经仁义这么一闹，来娣也知晓仁义的心意几分，年轻的小伙那里把持得住。来娣也喜欢仁义在她面前没有抵抗。她直觉告诉自己。

婚后，小夫妻发生一些小摩擦，都是关起门来闹。有一天，因为要带来娣的弟妹吃饭，为小事又发生了摩擦，本来力弱的仁义，被来娣逼得团团转，一气之下，他钻到床下面去了。亲戚们都到大门外，他就是不出来，气得来娣抄起塍化肥棒直往床下捅。紧贴墙边的仁义直吼着：男子汉大丈夫，说不出来就不出来。

来娣一家人进屋后，仁义才狼狈不堪从床底下钻出来。

村里人说：是麦田成全了他们的爱情，是塍化肥棒子延续着故事。

麦地施了腊肥，有了营养，麦苗一个劲儿地生长，田野里绿油油的一片，像来娣脸上小酒窝一样喜人。

都是棒子不好，乡谚说：棒打鸳鸯。可大爷做的塍化肥棒却成全了一对年轻人，有些故事的引子，不一样是精心准备的，随便一件，可能就牵住了一个缘分。在乡村。农人几乎是不看什么小说演义，农闲时也就拿身边的故事开心。其中关于仁义和来娣的故事也在其中，尽管没有什么细节，但大家可以编出来，还连带着红娘大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