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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 腐

2022-12-16 09:50:04

□吴沁潼

 

朱自清在《冬天》里写道:“说起冬天,忽然想到豆腐。小洋锅(铝锅)白煮豆腐,热腾腾的。水滚着,像好些鱼眼睛,一小块一小块豆腐养在里面,嫩而滑,仿佛反穿的白狐大衣。”

上世纪八十年代,随着人民公社大集体挣工分时代转入联产承包制,除自家责任田外,只要村里有个旮旮旯旯、圩坎、堤边、隙地,春夏都种点豆子,加上根瘤菌发达,贫脊的土地也能长出挺拔饱满的豆荚来,又不挑茬口,从“六月黄”到秋后“卡死鹅”(一种大壳黄豆上市晚)。从此,家乡人吃豆腐不再是奢侈品了!

素食主义的吃斋老人,一年四季一日三餐以素为荤,豆腐打滚。他们一般用隙边收好的黄豆,直接与买豆腐的换,叫换豆腐。

家里来客了,上街打上二三斤肉,再打上几斤散酒,买两块豆腐叫捧豆腐。

日后生活渐渐好了,一般村庄都有流动的豆腐卜页担子。

“买豆腐卜页呦——”

长长的吆喝声,一大早就取代了父母亲催你起床的呼叫声——必须迅速离铺洗漱吃饭背着书包要去上学了。这叫追豆腐,因为他们走了,一天就买不到豆腐了。

一年中,哪个季节村上卖豆腐吆喝声最少,让我常常上学迟到?那当然是临近春节的冬季啦!高潮是“腊月二十五,家家磨豆腐”,这叫磨豆腐。

要做豆腐,是要有道具的。一般大的村庄只有一家,就是卖豆腐的,准确说平时他们卖豆腐,过年加工豆腐。

母亲提前几天把黄豆洗净,泡上三四天,待一个个光溜溜、圆嘟嘟涨红了脸,就放入大桶子。一头挑着棉花黄豆秸秆,一头挑着放着泡好的黄豆,让我和母亲挑去。这肯定过年做的豆腐卜页多呀,至少,二担柴,二桶黄豆!

手工磨豆腐形制与锡剧《双推磨》一样。七架梁上的二道梁上,吊二根绳,挷在三叉棍上,母亲左手扶柄,右手握黄豆,我拉磨,她喂磨,一拉一填,一填一拉,石磨四周白花花的豆浆沫就流了下来!

缸里豆浆磨好了,要用白布固定在十字木棍上、将四个角吊起来的工具,将原浆倒入细纱布袋里,左摇右摆,糟粕留在纱布上,即为豆腐渣,下面的浆液,就是生豆浆,得去烧。

烧豆浆用的是大豆桔杆或棉花杆,火硬,旺旺的火苗直舔硕大无比的铁锅,仅凭这个大锅,方圆几里也没有第二家。

等一大锅豆浆烧好了,就随心所欲了。母亲总等一等,稍冷却了,将浮在上面的一层挑出——叫豆腐皮,最有营养了,是给奶奶准备的,吃斋的人视为大补。

做豆腐或压卜页都要点盐卤,这个就是保密工作了!老板一般喊老板娘出场点卤。老板娘朦胧胧惺忪忪地从被窝里爬起来,仅凭这三更天“苦肉计”,一个红脸一个白脸,谁不将平时积攒的豆腐加工费拿出?

只见她用纸包拿出绝密配方,用面盆一和,男的搅拌女的舀卤,热气腾腾,香气氤氲,翻江倒海的豆浆瞬间停止了咆哮!

下面也是我们自己的机械活了。

做豆腐卜页,那就是模具不一,卜页复杂一些,需一层白布一勺浆,左手一铜勺浆右手盖一块布,直至将高高的卜页厢体填满,我再坐在木棍上,重重地再用人工压。

豆腐只要点上卤,稍稍压一下水分,细、嫩,拿在手上晃悠晃悠的,嘴一吹就破。我们毕竟一年做一次,卜页有厚有薄,但急吼吼的我们,还是撕一张风卷残云似的先尝起来!

作家汪曾祺在《豆腐》中写道:“豆腐切成指甲盖大的小薄片,推入虾子酱油汤中,滚几开,勾薄芡,盛大碗中,浇一勺熟猪油,即得。”那肚里寡油的时代,我又没有看到汪老的文章,只记得一次随舅舅去蹭婚宴,满满的一桌菜,等了许久才上了道头菜——汪豆腐!

八仙桌上,还是分尊辈长上的,我挤在舅舅旁(那时一般男生头子才能享受)。

“上头菜了——”

跑堂的一吆喝,大家纷纷让出个位置来,上汪豆腐了。

一个上岁数的,先将勺子在上面转了转,将大蒜叶散干,在嘴上尝了尝。

“厨师怎么啦?大冬天的,豆腐放冷了,不冒热气!”

我一听来神了,不热?用勺子猛挖舀了一勺放入口中。

哇哇哇——烫烫烫——烫人烫人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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