萝 藦
□赵冬俊
太阳初升,开车去儿时劳动的大田去——割稻时,镰刀在左手食指上留下的一痕刀疤还没有隐没。
沿着熟悉的路线,满眼都是陌生的风景。原先通往大田的水泥桥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四孔石桥——位置也北移了二十来米。
过桥,野色渐浓,但并不纯粹,一条人高的超长管道贯通整块田地,直通河西的双乐公司。我顺着印有车辙的小路向东,所见与印象中的景致完全不同——沧海桑田了。
低下头来,穿过管道,没走几步,只见两棵拳头粗细的小树,枝头稀稀落落缀着几卷枯叶,下面则是另一番“春秋时代”——乱蓬蓬的落叶与纵横交错的枯藤绞合在一块。一股荒凉看片扑面而来,那些枯藤不可思议地攀上两棵小树的枝头,在中间地带牢牢地织起一张粗狂而写意的网。网上挂着些小果子。我踏上“吱吱”作响的“枯叶地板”,近前一看,这是藤本植物——萝藦的果实。这些果实呈梭形,中间粗两头细,长约七八厘米,土豆色,表面粗糙不平,像青春期男孩长满痘痘的脸。不过,这些果实已经“老”了。其中一颗果皮从一侧裂开,露出许多长着银白色绒毛的种子,那绒毛在风中微张着,就像鸟儿挓挲着羽毛;另一颗横靠在藤上,只留一根“中轴”及两粒被风遗漏的褐色小种子。
我来回细看,寻得一枚完好的果实。小心剥开,只见小种子安稳地睡着,鳞片一样层层叠叠。这景象,犹如打开火柴盒,不过,它们比火柴的排列更整齐,更讲究。我将它们请出来一些放在手掌上,它们顿时变得零乱,白绒毛张开了,失去它们原本的风雅气度。这让我想到卢梭的名言——“出自造物主之手的东西都是好的,一到人手里,就全都变坏了。”
我小心地从中间挑一颗“原初”的种子——扁平,卵圆形,长约六七毫米。其顶端种毛约四五厘米,似分成两股。整体看,就像一个小伙子踩着高跷。渐渐地,在风的作用下,种毛散成数股,小伙子变成一个长者,正对着晚辈谆谆教诲;最后,种毛被风吹成多股,老人又变成一条大章鱼了。
我抓起一撮,置于唇边,用力吹一口气。种子乘风而去,在阳光下忽闪着一片银光,如梦如幻。我愣愣地,仿佛回到三十多年前的大田——那些散落在田间地头的萝藦就是我们的玩具。
回过神来,再看看这小片萝藦编织的荒凉之地,居然感受到一种荒凉之美——那是一张网,一张写满乡愁的网。那顽强的藤蔓,就像思乡的愁肠,千回百转,纠缠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