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秀坤

阳春三月，倚东风，豪兴徜徉。踏青赏花，是快乐事。

年年看花，看泼墨般洒向水湄、铺往天边的油菜花，总也看不够。因为爱，因为习惯，否则心里便没有着落般不自在，不看一回油菜花，哪还叫过了一个春天？

花就种在门前菜畦里，长在村边坡埂上，开在大块田地间，更多的则涂满了一格格水上垛田。吾乡的千垛油菜花是全国知名的赏花胜地，每年都要隆重办一回菜花节的。我们只要走出家门，行在路上，干着农活，哪怕坐在春水漫漫的船上，都能美美地看油菜花。真的比那些渴慕已久、舟车遥迢、行色匆匆、千万里追随而至的他乡游客幸福太多。

垛田是家乡特有的地貌，“垛”就是水中的小块陆地，长长短短或方或圆形态不一，密集的垛与垛之间是狭窄水路，不能行大船，但可以摇橹、撑篙，牧鸭、捕钓，可以荡起双桨载了心上人缓缓行驶，惬意歌唱——在金黄油菜花盛开的水道上，面对蓝天碧波，遍野芳菲，是应该唱几声的。

寻常看油菜花惯于俯瞰，在山坡、高楼、观光塔，要的是壮观与气势，将美景尽收眼底，揽在怀中，贪那汪洋恣意之美。甚至用了航拍，俯视万亩千垛油菜花，蚂蚁似的游客在一芥舟楫中，往来于盆景般的水上垛田间，天蓝如洗，长堤一痕，小桥卧波，菜花喷香，真正是一沐春风万顷黄，映带斜阳金满眼。

有意思的是，闲坐舟中，看垛上油菜花比人还高，会呈现出别样的一种美。一株株高秆油菜花挤挤挨挨，几乎要扑向窄仄水面，就像马路上的繁茂法桐舒张开枝叶，足以遮蔽头顶的天空一样。斯时人在水上，花在垛上，看油菜花可不就得仰视？

也可能躺下来看油菜花。手里剥着刚拔的茅针，就是刚出芽的茅草未开放的娇嫩花芯了，阳光下发出银质的光晕，慢慢咀嚼，特别的柔韧，微微的清甜，是春天送给农家孩子的最好礼物了。两三个好伙伴躺在花间田埂上，絮絮地聊些孩子间的话题，困了乏了，躺下，眯细了眼，一田油菜花开得烈火烹油一般。花间就是瓦蓝的天空，是轻轻游走的白云，一两只金鱼风筝在天边游弋，极为美好的一幅画了。也有相爱的青年躺在花海里吧？静静享受属于他们的美好时光，是一生中最纯真的爱情，最值得回忆的春天了。还有被他们仰视、涂满金色阳光的油菜花。

或者，花田间走得急了，松了鞋带，蹲下系鞋，蓦然一仰头会发现天蓝得像复写纸一般，不染一丝杂质，花同样开得纯正、本分，哪怕沾了露水珠儿，露珠也映射出阳光的七彩，带着花朵的清芬，令人油然而生一种怦然心动的快感。

记得那年，我们还曾在油菜田间的墒沟里捉过鱼，贮满春水的沟里，有鱼不稀奇。我们看到的是发情的鱼，美好春光唤醒了它们的爱情，体内的荷尔蒙刺激得彼此在墒沟里追逐，嬉戏，用身体摩擦着刺激排卵受精，是哗啦啦的水声出卖了它们，为了繁衍后代奋不顾身了。我们赤脚下水，好不容易逮住一条大鲫鱼。兴许是盯着晦暗的水面摸索太久，抬头时竟被天光刺得睁不开眼，有点晕眩。见两行油菜花伸到天空里，被正午的阳光镀成金黄，那金色映得天空蓝得更为纯粹。一时间竟有不知今夕何夕之感，一下子愣了神。那鱼也就在我不经意间，挣扎着滑进水沟，重新追逐它的爱侣去了。

如今，春光烂漫时节，我常喜欢挑一大片开满油菜花的坡地，我在坡底，花在高处，仰视油菜花，任天空涂满金黄。我爱仰头，看油菜花摇曳在醉人的蓝天里，像拜访心仪的人一样，欣赏别样的一种大美。

我知道广袤原野上，与油菜花同时开放的还有蛱蝶似的豌豆花，眨眼睛的蚕豆花，有紫白的萝卜花，小巧玲珑的翘摇花，星星般纷繁的海蓝色婆婆纳……这些地面上开花的低矮植物，只要你换一个视角去察看，同样会有不一样的观感，只有当天、人、花三者在某个维度上达到和谐时，花才最美，重要的是你得学会去发现与感知。

而我们仰视油菜花，除了欣赏花的美，也该去致敬与赞慕，正如乾隆爷咏叹的“爱它生计资民用，不是闲花野草流”。即便花谢了结子，子实被粉碎，也依然能压榨出油，调和或烹炸出美味，予人类以滋养与热量，且享受舌尖上的美味——油菜花真的值得仰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