鸭
□夏义阳
在水乡,鸭子太寻常了,它和鸡一样,是乡亲们日常生活组成部分。歌曲《回娘家》唱道:“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身后背着个胖娃娃。”应该是乡村生活的真实写照。只是养鸭比养鸡麻烦一些,它是名副其实的两栖家禽,不是在岸上,就是在水中。岸上,不用说了;就是在水中,其实也不必担心,有船。鸭溜子就是一种专门放鸭的小船,速度不比鸭子慢。所以,一般人家,在逮雏鸡时,也顺带养一些雏鸭。
鸭大也是十八变的。雏鸭羽毛绿绒绒的,扁嘴嫩嫩的黄黄的,脚掌嫩嫩的,红红的,或在天井里慢慢地踱步,或在小路上快速地飞奔,嘴里“嘀嘀嘀”的叫唤不停。长大了,声音也不同了,瓮声瓮气的,“喳喳喳”不息,而走路也更沉着了,大摇大摆的,变化最大的还是装扮,有一色的白,有芦花的灰,也有灰黑色的,最耀眼的是头颈上一圈翠绿色的。鸭子的成长也是不容易的,有被猫狗咬伤不治的,也有被人无意踩踏殒命的,就是长大了,逢年过节的,鸭子同样改变不了一道菜的宿命,无论是北京全聚德的烤鸭,还是南京的板鸭,抑或寻常人家煲的老鸭汤。孟浩然《过故人庄》云:“故人具鸡黍,邀我至田家。”事实上,无鸡,鸭也可。雄鸭和公鸡一样首当其冲,雌鸭如果生蛋了,“母以子贵”,命运就会发生变化的,会被当成宝贝一样的优待。
我家曾养过两只鸭子,一雌一雄,身着浅褐色的羽毛,中间零星点缀着珍珠似的斑点,油光水滑,温润如玉。尤其是那扁扁的嘴巴和修长的脖子,吃起东西来,头一甩一甩的,显得十分满足惬意。吃完了,还会挺着圆鼓鼓的肚子,在天井里悠闲地踱步,那橘红的脚掌踩在地上,发出嗒嗒的声音,胖乎乎的身子一摇一摆的,特别可爱。
它们也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早晨起来,出去觅食,自然村庄的小河,就是它们的工作之所,水码头边,鸭子们头埋在水下,屁股朝天,两只脚掌不停地划动,或淘食,或嬉戏,清澈的河水瞬时搅浑了,彼时被人们赶到河中央,理所当然;傍晚时分,大多数鸭子会自觉地上岸回家,也有淘气的鸭子就像是玩野了的孩子一样,在河里漾来漾去,迟迟不肯靠岸,这时主人就要生气了,捡起地上的泥块就往河里扔去,吓得这些鸭子只得惊慌失措地往家的方向游去。而我家的鸭子根本不用操心,极守纪律,到时候,就会游到河滩,迅速上岸,然后一摇一摆地向家门走去。而我们也早给他们倒好稻谷,冲上甘甜的河水,让它们美美地饱餐一顿。
鸭子每天都给我们带来快乐,母亲每天从窝巢里捡起一枚鸭蛋和几个鸡蛋。鸡蛋聚在橙黄色的陶罐里,用来日常生活开支;而鸭蛋要“藏”起来,过年吃咸鸭蛋。等鸭蛋聚到一定数量,闲暇时候,母亲会挖一些烂泥,用水和盐拌好,把洗净的鸭蛋团团裹住,放在一只坛子里,一只一只叠起来,二十天左右,鸭蛋就藏好了,变成了咸鸭蛋。
还有意外惊喜,乡下,婚姻大事一般放在正月里做,而娶亲鸭子也是重要成员,一雌一雄,应该是鸭子和“压子”谐音吧。我家的两只鸭子,正月里真的很忙,有时日程都排满了,而我开心的是,除了鸭子的两块钱“封子”外,还有主家送来的几包喜糖。
而年夜饭,合家团聚时,餐桌上必然有一碟切好的咸鸭蛋,青青的蛋壳,玉玉的蛋白,金黄的蛋黄,一瓣一瓣排好,宛若众星拱月,看上去就很美,真的不忍下箸。父亲吱了一口酒,照例会拿我家的鸭子说事,出一道题给我们算算,虽然姐姐没上过学,但哥哥读初中了,我和弟弟念小学,算术应该难不住我们。我还记得那道题:“我家养的两只鸭子,一雌一雄,鸭子每天夜里生一个鸭蛋,从去年三十晚上,一直到今年的大年初一,问我家两只鸭子这一年一共生了多少蛋?”我们知道,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闰年三百六十六天,当我们仄头斜脑地思考,母亲悄悄地拿了一枚咸鸭蛋,放在桌子中央,看着我们姊弟几个笑。
后来,一个风雨天,我家那两只鸭子竟然失踪了。家里,没有它们的身影;河边,也不见它们的身影。再也听不见它们喳喳喳的声音,只有我们焦急的呼唤声。只能在家等着,希望它们只是天黑迷路了,或者跟着别的鸭子回家了。因为在我心里,一直有个念头,它们一定在世界的某个地方,也许明天就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