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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去冬来霜满地

2023-11-17 10:01:07

□ 陆泉根

 

一大早,父亲来到田里,带着大锹、耙子,还有一根长长的塑料秧绳。耕翻后的土地晒了两天,正是挖墒的好时候。

田野里霜迹斑斑像泼洒的乳汁。霜降到立冬,种麦不放松。为了早点耕好地,几天前母亲交了柴油费,又买了两个黄烧饼给机工邹四。邹四开着手扶拖拉机突突突地进了我家的口粮田。一会的工夫,板实的土块彻彻底底地翻了身。母亲赶紧给父亲带去口信,回来挖墒。

父亲火急火燎地赶了回来。几天前,父亲才回来收稻子的。他在小镇河对岸盐城一家木材加工厂打工,负责侍弄锯木机上的锯条。

我回家的时候母亲正在烧午饭。归仓的稻子,正安静地囤在堂屋的稻褶子里。屋西,河边细瘦的水芦苇已经有一半身子干枯了,岸边粗壮的旱芦苇依旧满身绿色,在秋风中摇摆着身子。两种芦苇都有着长长的穗子,马尾似的。

麦子怕水。我家的那块田更是地势低洼,必须依仗畅通的墒沟泄水。父亲挖墒谈不上经验丰富,但每条墒都挖得笔笔直直。父亲是木匠,他挖的墒沟好似用墨线弹过。挖墒需要力气、细心还有耐心。有时,深处的土块粘性大,死死抱住大锹,这个时候父亲会用沧桑的大手小心地抖动大锹,泥土这才很不情愿地脱落下来。

到底是60出头的人了,一亩六分地,父亲挖了一天半。母亲把饭拿到田头时,挖好墒的父亲正在用耙子把大的荒垡破成碎土。挖好墒,破好垡,他要回厂,剩下的农活,父亲交给了母亲。

母亲做活从来不甘下风,只是性子急。有一次,也是种麦时节,母亲去田里施基肥,背着装有磷肥和碳铵的蛇皮袋,跨垄沟时,一失足,“扑通”一声,掉进了垄沟里,半个身子泡在水里。还好,掉进沟的刹那间,母亲下意识地把手里的蛇皮袋扔了出去。爬上来,撑着湿淋淋的身子,母亲硬是用面盆盛着肥料,又一把一把地撒到地里。

母亲用戽麦种证明熟能生巧。她把装有麦种的塑料桶挽在左手臂膀里,右手负责戽。这些麦种在夏天太阳最好的时候,拿出来晒过,放到嘴里嚼一下会有“咯嘣”一声脆响。母亲走一步,戽一次。麦种在母亲的手里划出一道美妙弧线,春雨一般落在了田地的角角落落。母亲的脚步均匀,手势均匀,麦种戽得也均匀。戽好麦种,母亲会在田埂上塍些蚕豆。先用锹在田埂上挖些小口子,一个小口子丢几颗蚕豆,施点草木灰。忙完田里,母亲开始忙菜地。巴掌大的菜地里,菠菜、芫荽的种子已经播下,浇过几次水,就会冒出新芽。

父亲又回来了,自行车后座驮了一大袋长短不一的废木材。父亲用斧头修整后,整齐地堆放在厨房的一角。父亲到屋后转了一圈,旱芦苇还没有枯萎。每一年的冬天,旱芦柴枯萎时,父亲会用斧头把它们砍下来,小枝条当柴禾,直的粗的芦秆做菜园的栅栏。

“霜降见霜,谷子满仓”。看见菜园里青菜上落满的霜,母亲很高兴——下年的麦子有望丰产。生活把母亲锻炼成了一个节气专家。霜降,降的是福。在母亲眼里,寒霜就是一颗颗散落在人间的宝石。

这是几十年前的事了。此时,在遥远的乡下,我一头白发的母亲,正坐在墙根下晒太阳。母亲怕冷,一降温腰就疼。霜是秋的眼泪,也是母亲的眼泪。十年前,父亲就是在一个寒霜满地的日子走的,再没有回来。

屋西那块巴掌大的菜地,母亲也没有了经营的精力。撂久的菜地正荒芜着,到处是马唐和狗尾巴,清冷的秋风刮过,这些草说枯黄就枯黄了,没精打采的,像久病初愈的母亲。寒冷在积蓄力量,漫长的冬天,正风尘仆仆地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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