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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 蛰

2024-03-01 09:47:35

二十四节令之二十一

惊 蛰

□ 夏红卫

 

美妙的沉睡,

是一场漫长的等待。

第一声春雷,

敲响时间的警世和轮回。

 

喜、怒、忧、思、悲、恐、惊,“惊”者,人间七情之一也。《说文解字》曰:惊,马骇也。从马、敬声。“蛰”者,冬季藏伏于土中,不吃不喝的动物也。何能惊蛰,天空之奏,春雷也。

雷随季节而分,天壤之别。宋代范大成有“轻雷隐隐初惊蛰”之说,春雷,远远的从天边而来,浩浩荡荡,它是用滚动的方式踏过头顶,如同壮汉边走边推大洋铁皮桶。

夏雷则不同,《七月十九日大风雨雷电》:“雷车动地电火明,急雨遂作盆盎倾。”天色突暗,雷声震耳,闪电刺目,暴雨如注。轰轰隆隆地急奔,“哐当”一声,响彻四周,好像击锣于头顶。时而击折树木、坏败室屋,时而伤及人畜。人在天地之间,物也,与动植物是一个“物”字。

村落里,打雷称响雷,下雨叫落雨。小时候最喜欢下雨,下雨天,留客天,常有亲戚来串门,有好吃的。最怕打雷,雷是看不见的,只能听。躲在奶奶温暖的怀里,奶奶轻拍我后背,闭着眼睛念《避雷经》:阿弥陀佛避雷经,好人坏人要分清……奶奶念的经真好听,一辈子也没听够。奶奶已经不在了,但她告诉我,小满啊,人要孝顺,不孝顺响雷会打头的啊!

“一百”这个数字是奶奶最高的幸福指数,她时常念叨小满考一百分,我们家就发大财了……当初就那么的不用心,每次都让奶奶失望。奶奶,这次你放心,你说的话,小满都记住,都刻在心里了,您放一百个心。

写到这里想起个人,他姓吉,名祥。跟我家隔条巷子,五十多岁,圆脸,大耳,光头,矮矮胖胖,见人一脸笑。每次看到他,都会不由联想到寺庙的弥勒佛。多么富有寓意的名字,多么慈善的福相。据传,他被雷打过三次,每次都差一点儿被击中。最严重的一回,他在田野里拼命地跑,雷紧跟着屁股追。

吉祥一生在庄上没做过什么坏事啊?王瞎子说了,他上辈子坏事做尽,这辈子是来还债的,如果再做坏事,早晚被雷打死了。后来,吉祥搬到村里雨华庵,初一、十五早晚准点敲钟,紧十八,慢十八,中间十八徐徐发,两度共一百零八。钟声悠扬、悦耳、静心。听说,苏州寒山寺的钟声,缓急也是一样,不知真假。说来费解,守庵的吉祥,雷再也没找过他。

民谚曰:春雷响,万物长。隐隐约约的雷声中,最得意的属于野草,如同一群没人管的顽童。远看草色近却无,空气中弥漫着混和的泥土味。

沉睡的蚯蚓醒了,田埂边一坨坨小圆颗粒,那是夜间拱出洞口的粪便。蛇和青蛙们一块醒了吧,没有先后。青蛙要命,蛇要饱的故事,又会一幕幕上演,这是大自然的生存法则,也是节气的脚步,慢不得快不得等不得。

噢,对了,醒了的还有癞蛤蟆。一副懒散的样子,缓缓地在田埂中间爬行,从不知道躲避行人。蛇不愿惹它,女孩们怕它,我们一脚下去,踢得远远的,天大的理由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美得你。

人勤春来早。田野里,身影重重,理墒沟、锄杂草、整田埂……实在没事,腋下夹着外套,去空旷的田头河畔瞎逛,侧头看天,低头自语。蹲下身来,抓块泥土,手心搓搓,鼻尖嗅嗅,满眼欢心。这个逛,跟逛街的感觉一样惬意。

爷爷说:惊蛰节,不能歇。这个时节翻土地,就像给土地挠痒痒。挠痒痒舒服吗?那当然了,爷爷最喜欢我给他挠痒痒。他后背宽又硬,我挠上面,他说下面痒,我挠左边,他说右边痒。爷爷眯着眼,乱指挥,我知道他是故意的。挠完了,爷爷对着我的小手用嘴呵气,表示奖赏,一口仙气三分钱,小满长大手赚钱。爷爷给土地挠痒痒,土地给爷爷的奖赏又是什么了?

“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南宋僧人志南的《绝句》。乡村的柳树,可不是用来创作诗句的,木匠师傅用它打椅子和板凳。柳树几株依水而栽,垂长的枝条缀满嫩芽,随风舞动。我们没女孩子们那份臭美的闲心,折几条柳枝,扎成小圈,作伪装的帽子。放学期间,我们上演八路军打伏击,匍匐前行。

有人传媚姨不但喜欢折柳枝绕成圈戴在头上,还喜欢偷偷吃桃花。难道服用桃花,有美容之效。反正庄上的小伙子们有事没事跟在她屁股后面转,宛若丢了魂。媚姨是村落的劫,桃花劫。哪张嘴说的,谁也不承认,最后推到王瞎子身上。王瞎子又看不见,他怎么会知晓村落的劫了?有好事者曾悄悄探问王瞎子,他只笑不语。

村落的桃树不多,它们散落于圩堤和河边,明理人瞧见便知不是有意栽植。一株一株的分散,绿色的大地,清澈的流水,粉红的枝头,像幅静默的水彩画。我猜想,它们是不是某个时辰,无意间随手扔下的一枚桃核生长而成?

我期待能拥有自己的桃树,尽情挥舞自己的桃木剑。曾有预谋的在“大扁头”屋后空地无数次丢过桃核,煎熬地等待,结果大失所望。

父亲喜欢摆“桃李满天下”的谱,听得耳朵根起了厚老茧,其实我更费解桃跟李有什么关系?后来读到《乐府诗集·鸡鸣》:“桃在露井上,李树在桃旁,虫来啮桃根,李树代桃僵。树木身相代,兄弟还相忘!”这才知晓,原来桃树跟李树是生死之交,就像曾经的我跟礼官。可人啊,走着走着就散了,而今村落里只有桃树没有李树。礼官在外打工,春节也难得归来,只有清明时回。

学校开学快个把星期了,新课本未曾领到。教室里屁股坐不住,浑身不自在。什么是自由?自由不是你干自己想干的事,自由是可以不干自己不想干的事。

下午第一节课,窗外太阳暖暖地晒着,人一舒服便想打瞌睡,眼睛皮会不由自主地时时来个热情拥抱。语文老师李先生,天生的多愁善感,可能受春色的熏陶,心花怒放诗性大发,摇头晃脑地讲解: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四年级的学生,哪懂那份喜悦与牵挂,无奈跟愁绪。

教室里突然安静下来,呼噜声从窗角传来,带有节奏感,“大扁头”正做着春秋大梦。李先生眉头紧皱,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来。从粉笔盒里挑出一小节,瞄了瞄,远远地抛向“大扁头”。李先生的粉笔头真有眼睛,准确无误地击中“大扁头”的脑袋,发出“咚”的一声。“大扁头”醒了,嘴角挂着口水,目光呆呆的。学生们捂起了嘴,“咯咯咯”地笑。

惊蛰的雷声,敲醒了沉睡的大地。李先生的粉笔头,敲醒了沉睡的我们。其实,他们都是天地间的敲钟人。

惊蛰期间,还有件大事。二月二,龙抬头,找建武剃头,雷打不动。为什么二月二,要剃头?也许,先辈们希望我们从安逸中醒来,从头开始,迈向新一年艰辛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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