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朱秀坤

蜀  葵

因在端午前后开放，蜀葵别名“端午花”。其枝干笔直向上，挺拔起可达丈余的生命高度，锦绣独成林，更兼花呈艳色，又名“一丈红”。开花时节正值麦子黄熟开镰，还有个俗名叫“大麦熟”。三个名字皆接地气，朴实又亲切。

蜀葵为草本，是平民花，也不必种植，头年落下的花籽，春风一吹，自会萌芽生根，自由自在地生长，一门心思去蹿高，一蹿就蹿到了板凳高、饭桌高，一直高过门板，全家就数它最高，这才开开心心地努出一个个棋子似的骨朵，开出碗口粗的大花，朱红的、粉红的、玫红的、绛紫的，偶尔也有白色，开得大大咧咧、喜眉笑眼，满腔热忱地立在门前，仪仗队似的，开出一种喧闹的气象，正像生性爽利、粗门大嗓的女主人，乐呵呵地在那里招呼客人。

阔叶、大花，伟岸向上的蜀葵一开起来，密密匝匝，上下互答，说不上精致也无甚香味，花色亦显俗艳，多少是有点乡气。但会呈现出一种大方热情、令人心旌摇曳的质朴之美，一如花下洗衣喂鸡的主人——那些粗眉大眼、性子耿直的农妇，多爱红红火火、节节上升的大花蜀葵。初夏风软，午后黄昏的蜀葵花下，汉子们在喝酒，他们的女人则在那里择菜，聊天，笑得嘎吱嘎吱的，无拘无束到让人生羡。尤其那种猩红的蜀葵，如爱美的村妇草草地涂了胭脂，红得醒目，热烈又奔放，率真可爱，让人难忘。

蜀葵不宜室养盆栽，须接地气。常种一院蜀葵的，更多是爱其浓艳大花、红火兴旺的市井百姓。

栀  子

端午未至，洁白的栀子花已盈盈浅笑于庭院墙角、阳台悬架或路边绿篱，清丽淡雅，扑鼻芳馨。凝脂似的瓣子如婴儿肌肤般嫩滑，又不染纤尘似妙玉重生，甚是叫人怜爱。清筠滴露的早晨，抑或雨后初霁的黄昏，点点水珠积在将开未开的花朵上，香气掸也掸不开，兜兜转转如十八相送，又似云缝里透出的缕缕月光，清而不寒，幽而不怨。

玉质雪肤的栀子花，是雅俗共赏的“端午花”。雅可入唐诗宋词，俗进得柴门小户，甚至为佛家所看重，传说释迦牟尼成佛时，背后即开此花，言闻其香有助明心见性、参禅悟道，故有“禅客”“禅友”之谓。寻常百姓、庄户人家常在门前种上一两株栀子树，花开时节，恰逢农忙双抢，“姑妇相唤浴蚕去，闲着中庭栀子花”，由它兴兴头头地开吧，朵朵素白在鲜碧枝叶间风姿绰约，沁人心脾。哪有工夫去凝神观赏？但开着开着，就开上了姑娘的鬓角发梢，当街里一走，一阵阵香风逗引得青皮后生油然生爱，月夜里徘徊在院墙外深情地唱：栀子花，靠墙栽，墙内栽花墙外开，墙内开花等露水，墙外开花等郎来。

栀子亲水，也叫“水横枝”。晚饭后散步归来，掐几枝紧抿的青白花蕾浸在水碗里，半夜里就能开放，散发出的夺魄香气浮漾一室，清新又柔媚，梦乡里也觉曼妙。

最是心仪一种大叶栀子，开出玫瑰花一般的重瓣，硕大，饱满，香味尤盛，花期也长，可从芒种前开至端午后，持续到夏至时候。

石榴花

吾乡过端午节，除了吃粽子，悬艾蒲，佩香囊，划龙舟，中午是要食“五红”的，此乃节庆仪式、民间习俗，底蕴深厚的传统文化是也。何为“五红”？即烹煮出五种红颜色的菜肴，包括红苋菜、红萝卜或红番茄、红烧肉、红煮鱼或红彤彤的油爆虾、腌至橙红色的咸鸭蛋。“五红”并不固定，端出五样就成。艳艳的一桌深红浅红，色香味俱全，映了案头、屋檐以及窗棂间碧绿生青的艾蒿与菖蒲，节日的气氛一下就出来了。郑板桥曾有《望江南》诗云，“端阳节，点景十红嘉。萝卜枇杷咸鸭蛋，虾儿苋菜石榴花，火腿说金华”，那时候食的是“十红”，渐渐简化成了如今的“五红”。

农历五月，石榴花开在茂密枝叶间，如繁星闪耀，又似焰火不息，放飞起一个古老节日的娇艳梦境，极是绚烂秾丽，足可以入席渲染节日氛围的，故也称为端午节令花。讲究的人家会采了火红的石榴花与青苍的艾蒿、菖蒲还有粉红的蜀葵一起插瓶，谓之“端午景”，翠翠红红的一大束清供在青花瓶里，真是养眼好看，且有着辟邪驱瘟、红火兴旺的美好寓意。

簪榴花也是端午习俗，因有“榴花禳瘟剪五毒”一说，姑娘媳妇们会将朱砂红的石榴花插上发髻，如佩灵符一般灿然生辉，求得一份慰藉与平安。汪曾祺笔下的小英子去接受戒后的小和尚明海时，头上就一边插了栀子花，一边插了石榴花，一红一白的，好看得很。便是端午时挂出的钟馗像，他的耳边也要戴一朵石榴花的。只因榴花红似朱砂，为驱邪吉祥之色，而钟馗正是石榴花的花神。

呵呵，封一名豹头环眼、铁面虬鬓的壮汉为花神，想想也有意思。

清和未暑的五月初五，小南风轻悠悠吹着，吹得人心里一阵阵舒爽。风中洋溢着田间飘来的麦香，屋后藕塘里的荷香，枝头金黄枇杷的果香，还有栀子花、石榴花或者艾草与菖蒲的清芬，一阵阵的香息中夹带着花斑鸠和布谷鸟的歌唱载浮载沉，就像童年与少年的初夏五月，似往回流淌的素年锦时。人在花下坐，应着时节，开开心心地为家人包三五斤粽子，小花狗趴在脚下，牙牙学语的小孙女也来帮忙，这场景远远一瞧就是一幅画，烟火气与诗意同在，流淌着千年古节的文化气息与家的温馨，正是静好与安宁同在的一种小确幸。

年年端午，岁岁看花，心中随喜，浅笑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