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美中秋月
□ 朱秀坤
秋天的天真是好看,凉风一吹,白莲花般的云朵就能将人的思绪飘到渺远的时空里去。晚间,我喜欢望月,从新月、蛾眉月、上弦月,到蚌壳似的盈凸月,渐渐圆成一面铜镜,盛大,清亮,气象万千——最美不过中秋月。
记得儿时的一个中秋夜,我陪父亲在蟹棚里捕蟹,嘴里啃着香甜的月饼,大呼小叫地看父亲起罾,捞蟹,听父亲讲些关于捕蟹的有趣故事,慢慢地就入了梦乡。一觉醒来,东方的启明星正亮着,西天还挂着清白的大月亮。父亲拉上我,说回家吃了早饭得赶早市,螃蟹才能卖个好价钱。那样一个清晨,秋风薄凉,稻谷清香,寒蛩欢唱,草尖上露水真大。我们踢踢踏踏往家走,边走边聊,父亲挑两只大蟹篓,我提一只小蟹篓,能听到竹篓里的大螃蟹窸窸窣窣地吐着小泡泡,你牵我,我扯你,你踩了它往上,它偏要将你拽下,它们像在安慰彼此又像在抱怨,热闹得很。走出田野时,我们的裤腿都湿了。进了家门,一轮满月还挂在天边不肯离去。如今许多年过去,父亲已离开了这个世界,但那个捕蟹归家的情境,父亲走路的姿势还有声音笑貌仿佛那天的月亮,圆满,明澈,鲜活如昨。
上高中时住宿在离家十几里远的乡镇,刚离家门真是不适应,常常想家,想着想着就走神。一个周末,刚考完试,我急忙往家赶,两周才放一次假,真把我憋坏了。我迈开大步,恨不能插翅飞到家。走着走着,一抬头,一轮明月初升在稻田上空,足足有磨盘一般大,像被人刚擦过似的纤尘不染。这才想起是中秋了,越发大踏步往前。上了桥,桥下水波中也有个明媚的月亮,一伸手几乎可以捞上来。旷野间轻拂着袅袅的晚风,流淌着明月的清光,鼻息间弥散着稻禾的芬芳。到了家门口,迎面看到母亲提了两桶水从巷子那头而来,我马上接过母亲的水桶,一个桶里有一个明晃晃的月亮。抬头,天上的月亮正温柔地看我,如母亲亲切的笑脸。
当兵在外,一去就是上千公里,真正的穿林渡海,关山遥迢。有一年休探亲假,拥挤的绿皮火车“哐当哐当”地行在夜色中,像一条长龙在蜿蜒游走,慢慢地缩小与家乡的距离,三天三夜才到省城,还得换乘汽车到县城,再换汽车到乡镇,这才能到家。每一次探亲必得是舟车劳顿,疲惫不堪。但心里是高兴的,回乡探亲,回到阔别的家园,见到日夜思念的亲人,谁不是喜气洋洋笑容满面?那一次我在硬卧铺上,不知睡了多久,午夜梦回,车厢里静悄悄的,列车平稳地发出“哐当哐当”的声音,像有节律的心跳。我一抬头,蓦然看到车窗前,是明晃晃的大月亮,崭新,皎洁,神采奕奕。车在行,月也追,时而有白云似轻纱拂面,时而明月又出云海,更见妩媚。看得久了,也觉有了月晕,像有一缕缕桂花似的银屑轻轻坠落,不知我家院里那株桂花开了没有。那夜,我一直盯着窗外的明月,再不能安睡,直到省城下车。又搭上开往县城的汽车,早早地回到家中。院里的桂花开得正香,母亲买了月饼和水果,在准备晚上的“敬月光”。一见我,泪水马上湿了眼眶,开开心心地说,没想到你能赶回家过中秋节!我这才明白在火车上看了一夜的不是中秋月。而那一回陪母亲过中秋,竟是我十六年军旅生涯中唯一的一次,那夜的一轮,才是世间最美的月亮。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这是我最喜爱的望月诗句。军营在海边,推窗就是波澜壮阔的大海,整日里呼吸的也是有点腥咸的海味,闲暇时更愿意去几百米远的海滩,看海,思乡,望月怀远。在军中度过的十多个中秋节,会餐过后,连队时常会组织沙滩篝火晚会,战友们热热闹闹地唱唱跳跳,演几个节目,开开心心地乐一回,化解心中烦闷,慰藉似酒乡愁。那次晚会过后,战友们陆续散去,该值班的、站岗的都走了,更多的找老乡或回连队看电视去了。我与一位要好的战友在沙滩上散步,赏月,听潮,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就看到亮如白昼的月光下,有女兵捡了洁白的小贝壳,摆出一颗大大的心形,又拼出一行字:“妈妈,我想你!”或者,“中秋快乐!”我没看清是谁弄的,只看到两行脚印。我知道,那一夜,我们,所有的军中人,都在心中深情地呼唤:“妈妈,我想你!”翌日一早,我们在海滩上跑步,那颗“心”,那些字还在,海水一波波涌起,天边一轮银白的圆月在看我们,也在看家乡。
脱下一身海军蓝,回到家乡小城已是十八载。白发多了,心情变了,很多人与事也在改变,不知军营里的战友们如今都在哪里。亘古不变的是,天上一轮中秋月,圆满,安详,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