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手咸菜
□徐兴旗
昨晚酒多,清晨起来闻到洗手咸菜的香味,立马爬起来,我的胃便醒了,那是洗手咸菜特别召唤。
洗手咸菜是一道乡村下饭菜。青菜从菜园里摘回来,洗净切匀,放在盆里,加少许盐,经过巧妇灵活的手几番一搓,叶子依然碧绿鲜活,菜杆子被盐水浸润得胀鼓鼓,很快,青青的盐卤渗溢出来;再等说话的工夫,双手一合从盐卤里捞出来,用力一挤,手掌挤出个小菜团来,趁锅热,炒几铲子,一股扑鼻的香,让人感觉到土地与手掌共同发酵的滋味。
求学那几年,洗手咸菜是我最不陌生的伙伴之一。每周日返校时就带着装满一个或两个罐头瓶的洗手咸菜,那就是一个星期的下饭菜。每当吃饭时,宿舍里的几个同学总会凑在一块相互品尝各家带来的洗手咸菜:王同学家的带着花椒香,李同学家的掺了炒芝麻。当大家齐声夸赞某瓶咸菜时,那么那位同学定会为自己母亲的手艺而自豪不已,眼底闪动的光彩,与考试得第一同样开心。回去跟母亲谈起时,母亲自是十分欢喜,拧紧瓶盖,吩咐到学校分给同学吃。特别是在临去学校的路上还要强调一句:不吃时,将瓶盖扭紧,瓶底朝上放着;为什么要瓶底朝上,因为上面的菜浸不透卤,容易坏。
最动人的故事发生在酷暑六月,组长家的儿媳妇怀孕害喜的那阵子,孕吐严重,她整日里没精打采,吃一口,吐一口。
六月的棉田里,红蜘蛛啃噬棉苗,却放过了墒沟边那几株老青菜。原本菜籽田里早已移栽上棉花了,偶尔,有几粒菜籽散落在棉花苗边,虽得到充沛的粪水,叶片肥厚得能掐出水来。老太婆发现这几棵老青菜时,她想起孙媳妇蜷缩在床上的模样,干呕声把被角都揪出了毛边。当咸菜的青涩混着盐香飘进屋里,孙媳妇竟捧起饭碗,喉结滚动的声音像久旱的秧苗喝到了第一场雨,几顿扒饭喝粥后,她的脸上立即泛起了红晕。可没几天,她又像瘟神上身似的,打不起精神来,一家人看在眼里,疼在心里:这六月上哪儿找这青菜?
有天,村会计在村巷边有意无意地说了句:“某某家田里真邪门,红蜘蛛把棉花都咬掉了,就是不咬墒沟边的青菜。”是说者无意,还是听者有心,组长听后,心里像猫爪戳心一样,但他又不能婆婆妈妈地打听是谁家里,赶忙回家,打发妻子来村会计家串门,其实串门是假,问青菜是真,望着她欲言未止的样子,村会计心知肚明,他打着他的算盘,直至傍晚,实在忍不住的组长妻子开口一问,他才开心地一笑。直至今天,那个孩子已外出读大学,村里人仍津津乐道地谈论着此事——只为那一口洗手咸菜。
洗手咸菜瓶里腌着的,何止是青菜?那是母亲手掌的温度,是乡邻质朴的情谊,当齿间迸出那口咸鲜,便咬住了整个故乡的晨昏,更是土地最本真的滋味。